公主榻+番外(28)

只不过,那时候她总是盯着他的脸走神,眼下这种相看的时候,也不知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去了。

于是宰相出言了,道,“臣与公主意见相同。郎君辞趣华美,皆是不错的句子。”

然后这样的话又说了几次,基本上几位郎君的每首诗都是公主说“好”,再由房相替她一一点评。她每说一个字,又看向房相如,等他再说。

本来是公主相看,宰相说的话比她都多。

不过,能换来贵主一个“好”字,得见丽容,此行也就无憾了。日后好友相聚,也是足可以吹捧一番。

来宴者有文有武,她怕宴席无趣,除了文乐,亦准备了武事。见座下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于是叫人赶紧撤了台子和席子,又搬来了投壶,箭靶和剑器。

“幼蓉,”她侧头唤了一句,“叫人预备击鼓传花,如此更热闹些。”

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就要从那三样中选一个来做。

这样一来,宾客皆又来了兴致,即便是不善武者,也有要观看好戏的意思。比起靡靡歌舞,大华的人还是更喜欢雄健之风,就算不用上去打仗,也都抱着几分崇士的态度。

下头是热闹了,可她在台上大概是有些疲了,叫人拿了软垫垫于凭几,借力闭目休息几分。

没一会儿,冬鹃忽然低声唤了她几句,再睁眼时,忽然面前的案几上躺着两个皮影,镂空雕刻的脸格外精致,赤青紫黄的,看服饰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

她诶了一声,一下子坐起来举着一个捏着小木棍转看,笑道,“灯影戏?哪来的?”

冬鹃犹豫片刻,才答曰,“是……是宋公子托内侍送上来的。” 说完,她将视线挪到左席人群中,漱鸢顺着看过去,见宋洵一袭月白,朝她浅浅笑着,然后长揖一拜,却也不上前。

民间的小玩意她见得少听得多,却没拥有过。灯影戏她就看过一两次,很是喜欢。可惜那东西很难弄到,今日忽然得两个,她不能不说,是喜欢的。

宋洵倒会投其所好,小小礼物,倒是比诗词歌赋有趣的多。物件是好的,可人实在是堵心,漱鸢看了又看,淡淡朝他点头一下,然后叫人拿下去了。

击鼓咚咚咚地敲了起来,一个花彩球从末座一直传了过来,鼓声不停,没人敢留着,传到自己这,然后像烫手的山芋似的又扔给旁边的人。

酒兴助阵,鼓声催人,传来传去便成了扔,闹哄哄地从这头扔给那头,又被那人扔了过来,还不忘喊了句“露两手——”。

房相如见众人越发闲散失了规矩,不由得沉了嘴角,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却又没法说什么。放眼席中,这群仕家子弟中就没有一个能端方坐着的人,其性还虚浮,也尚且沉不住气。他觉得还不错的,偏偏公主又瞧不上。

内侍见宰相不快,于是上前为宰相斟酒,却被他挥手止住,说不必添了。

房相如饮酒不多,也会节制酒量,没人知道宰相到底酒底几何。酒性淡泊的人,性格也疏淡,偏居于上座一角,任何活动也不参加,起初还跟著称好,过了些时候,亦觉得有些杂乱,于是又作壁上观,看他们热闹。

漱鸢这点上和他倒是颇为相似。她虽爱热闹,可喜欢的是看旁人热闹。她最爱高座一处,俯瞰人间胜景似的,却不踏入其中,只做观赏之姿,便足矣。若真的叫她同他们一起,她也招架不来。

所以这两个人都有些清淡的倦色,一个正襟危坐着冷眼看着人家投壶,一个歪歪地靠在凭几上吹小风,还时不时偷看几眼。

一个是主,一个上宾,双双离席,恐怕太引人注意,所以漱鸢只能无聊地等着宴席结束,并祈求着他千万别提前走掉。毕竟,弘文馆那边,他还真的再也没去了。

公主正撑头昏昏欲睡,忽听台下一片鼎沸,时而惊坐起,四下看过去,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

她顺势也转头去看,只见那花球不知道被谁一不小心扔进了宰相的怀里,而房相如正一片茫然站在那。

精彩。这下可太精彩了。

漱鸢慢慢坐正,探头看向房相如,关切道,“房相一向不爱这些事情,为何花球到了你手上?怎么,房相选投壶好,还是射箭好?”

也不知是公主方才真的睡着了,还是撑了太久的头留下的印子,只见脸颊上有浅浅的彤色,说话的时候还带了点娇媚。可惜,嘴里的话还是在针对他。

房相如望着她看好戏似的眼神,淡淡答道,“臣不胜惶恐……容臣先行……”

谁知退席二字还未说出口,忽然那头引来人潮怂恿,也不知是哪几户的武家郎君朝这边叫起好来,纷纷嚷着要看。

房相如是文官,除了投壶,另外两样定是做不来的。

宰相投壶,难得一见,而且这事情仿佛比见公主还要叫人兴奋得多。他平日除了朝政之外,似乎没什么别的事情,所以朝臣见他,多是在忙于公务,连吃饭都甚少见到,更不用说投壶这种玩乐了。

况且宰相不苟言笑,今日若是借公主的势得了机会看点别的,能不叫人翘首以待吗。这就好比你将一人看得宛如饮朝露食秋菊的仙人,忽然有一日他要吃羊羹,你会觉得无比的新奇。

“房相,宾客热情难拒,莫要我为难啊。” 漱鸢无奈地看向他,仿佛也无计可施。

房相如抬头,见她目光烁烁如星月,含笑的眼里话里有话,分明在说,'若是不想也行,从了我,一切好说'之类的威胁。

他当然是看明白了,恨恨地瞪了回去,向她长揖,仿佛被逼到绝路似的一字字道,“臣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她抿唇看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这宴席的场面不大也不小,虽然房相如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可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做投壶这种事情,怕还是第一次吧。

她忽然有些替他担忧起来。如果他扔了十箭,一箭都未投准怎么办,岂不是丢大脸了?话又说回来,他会投壶吗?那群武官不羁的很,若是当众嘲笑,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她又觉得自己失败,他就算冒着在众臣面前丢脸的危险,也不愿意屈服于她的裙下吗?难道对于他来说,她就真的如洪水猛兽,不可亲近?

大概是真的在乎他,投壶的又不是她,可她比房相如还要紧张。

正想着,见侧道上有乐伎抱琴徐徐而来,朝她屈身一礼后,自行坐于台下一处调音。

公主与一众人皆迷惑不已,然后见换了缺挎青袍的房相如负手握剑而来,轻衣便鞋,这架势显然不是要投壶。

只见他立于台下朝四下致意,无谓地淡笑一下,对公主道,“臣惶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以拙剑献于主。望诸位莫要笑话。”

谁能想到这手不能杀鸡的宰相竟要今日舞剑。他还未惶恐,倒是叫李漱鸢和一众朝臣惶恐了。

只见房相如双手执剑朝台上一鞠礼,然后慢慢退于台中。

待乐者拨起第一音,他忽然翻手转过剑柄与身前,剑指前方,大有对峙之感。他并非沙场的士卒,姿态不是以拚杀为主,更多是两位剑客之间对峙的时候的步子。

曲子是《剑器》,青衫配古剑,腰间玉带缠。琴声愈快,他剑也舞得越繁杂,持剑一个回旋,衣摆哗啦啦地响着,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中只觉得他身影矫如蛟龙,动人心魄。

漱鸢看得痴了,她想到南山烛火,想到书剑零落,想到落花晓月月照人,想到任他乌兔走乾坤。尤其是在房相如回转翻身的时候,偶然露出圆领衫下白色中单衣,更引人遐想。

青白二色最是清贵,三尺银剑冷如霜月,一切将其人衬得也越发气宇轩昂。满朝文武,谁抵的上他呢?

不过,他居然还会剑?还这般惊座……到底他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听闻房相与晋国公、窦尚书等几位曾经随陛下驱马执剑,与突厥王对峙于五陇阪。”

“哦,难怪。那就是了,房相会剑,也理所当然了啊。”

她听着座下有人小声议论,没有说话,终于等到剑毕,座下皆大赞宰相英姿,她探手扶着冬鹃的手慢慢走下来,站在他的座位上亲自相迎,扬着嘴角,喜欢的不了,“房相辛苦。想不到房相能文能武,真叫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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