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知道那小子是阳谋,也必须得去。谁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只是没想到,搞了半天来的还真是个给皇帝办事的。
潮西乱成一锅粥,但在相邻的姚平郡,一切都安宁祥和。
姚平郡素来以经商闻名,当地百姓事农桑者寡,经商者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营生。而这其中,又以陶、纪、孙三氏为甚。
陶氏祖上曾在宫廷制瓷,许多手法已经绝世,现今仍在的也是传给家族中人。家族男丁自幼研习手艺,长者会择佼佼者继承衣钵,授之以更高深的秘法。时至今日,陶氏已是皇商,宫里精美绝伦的瓷器多出自陶氏。
纪氏则经营质库。祖上下海捞了许多奇珍异宝,被以千金求得,因余钱过多,部分购置了田地,部分则放入义库,有难处者可在一定时日里借以周旋,到期则还。发展到后来就发展为质库了。可想而知,纪氏富得流油。
孙氏是近来崛起的,名声不显,但其经营之物大秦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任何时代的人民都需要娱乐,孙氏牢牢掌着这点,做最刺激的赌场,盘最有名的青楼,几乎无人可以拒绝。其产业分布很广,不过在姚平郡内反而很少——地儿就那么大,不如避开锋芒,另寻出路。
少年此去是找孙氏。陶氏心气高,不会低头一顾。纪氏虽有质库,但质库有时限,时间一过他便负债累累。孙氏不同……
到底怎么不同呢?他站在府门前,端端正正地一揖:“聂某求见孙家老爷。”
孙府修的阔绰。门口两个石狮子一左一右冷睨八方,台阶足足几丈,寻常人看那府邸都得仰着头,否则难以看全。
嚣张成这样也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否则就这府邸,孙氏都得吃不少苦头。当然最这姚平郡,只有他们让别人吃苦头的份儿。
下人通报的过程中,少年将一直仰着头打量府邸。日头从高远的地方射过来,灼伤他的眼,他躲也不躲,近乎坚执地凝视府邸。
孙圣堂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微挑了眉,施施然往待客的堂里走去,一面吩咐道:“让他进来。”
“诺。”
下人安静地退去,只剩孙圣堂百无聊赖地想着,姓聂的要怎样说服他呢?
他又该怎样拒绝?
第32章 说服
长廊深深,并不精致,周遭景物也不如南方的精致,假山怪石移步换景更是没有,但长廊外翠竹如洗,远处更有苍松如盖,模糊了季节。
大气,简洁,和预想的暴发户式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
少年在心里默默衡量,漫不经心的神色严肃了些。
走了约莫一刻钟,大堂终于出现在视线中,下人上前通报后,不咸不淡的男声道:“进来吧。”
堂内采光很好,将一切照的清晰分明,如架上摆放的暗红碎光琉璃盏,鱼纹窄口鎏金瓶,如眼前的这个人。
孙氏的掌权人物比意想中的年迈,眼角已有不少褶皱,发间黑白纵横斑驳交错,分不清何者更多。
这样的面目放在人群中泯然于众人,但他打量人的目光又是精明老成的,绝非庸人所有。
少年没有暴露任何情绪,低眉顺眼地一揖,“在下聂云卿,久闻孙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是有要事相求。”
孙圣堂没表态,继续问:“哦,是何事?”
“潮西如今情境孙老先生应当有所耳闻,聂某前来,正为此事。”
“大人为国为民,老夫佩服,然,老夫毕竟是商贾,自当以利为先。大人身上有何利可图,老夫却是不知的。”孙圣堂看似客气,实则油盐不进。
他不信眼前这年轻人,一点不信。
少年知道孙圣堂又和青虎帮不同。他什么也不缺,且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但是生而为人又怎会真正意义上地割裂存在呢?
“孙老先生经营日久,可有发现赌场、青楼进出者多为庶民?可真正的利从来掌在贵人手里,孙老先生却一直不得其法,甚至近来淮西几家营生都被官家所搅,京城的营生也一直难以为继……孙老先生有时想必会羡慕陶氏吧。”
作为皇商,陶氏人脉一向很广。
孙圣堂端了几十年的脸瞬间白了,他按住腰间一条穗子摩挲,企图用这种方法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极度的震惊怎么可能轻易压下?
他叱咤风云了数十年,从一开始就是意气风发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孙氏的家业越发壮大,他的底气也越发的足。平生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能攀上贵人。
“老夫穷尽半生都没能达成的愿望,你一介书生又有何用?”商贾向来地位低贱,他曾不服,然而越抗争越明白其中不易,到如今他几乎放弃了。
他知道这个少年是新晋探花,可也只是个探花。
“游民众多向来为患,近年更甚,聂某在京时曾多次听闻陛下与诸臣商谈此事,不得其解。若是孙老先生有意,聂某可代为引荐丞相。此事现由丞相掌着,而聂某曾为相府门客。”少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孙圣堂有点坐不住了。这是个机会,代价是他需要尽量安排游民到自己经营的地盘,但是运用得当,代价也就不是代价。
让他想想怎样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他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说动了。人只有有了祈盼才会思考未来,潜意识里已经把它当成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聂某不懂商贾之道,孙老先生却颇有造诣,作何决断都由孙老先生评定。”少年这时显出谦卑姿态,有意压低了身子,使自己与孙圣堂视线平齐。
“容老夫再思虑二三。”最终,孙圣堂给了这么个答复。
“那钱粮?”终于绕到正题。
“阿顺,去最近的粮仓调一批粮来,以马车载,随大人一同前去潮西。”孙圣堂当机立断,慷慨吩咐。
“多谢,聂某回去便告知丞相,游民之事应有转机。”少年适当表明态度。
看着眼前一步步引他入瓮的少年,孙圣堂难得忿忿,“大人生得如此貌美,废那多事做甚,去一夜千金的烟花之地做个花魁,怕是什么都有了。”
此话倒不全是虚,他一生所见的美人不知凡几,少年仍属上品,最难得的骨相和气质他都不缺。
“与其做那赔笑之人,聂某更愿看人喜怒痴嗔。”少年语气暗藏跋扈。
孙圣堂一惊,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上错贼船了,再一看,少年还是纯善模样。
少年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方才聂某让属下在坊间传孙老先生义捐粮食给潮西,实是大恩人啊。”
人到了孙府,他也接待了,话题也坐实了,名声也传出去了。
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舆论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孙圣堂知道,他只能硬抗。
还有一层是山头的青虎帮,恐怕早把他和聂云卿打成一派了,就算他现在挑撂子不干,还是得承受也许会到来的怒火。
孙圣堂出离愤怒,一个人坐在堂里生闷气。
少年走出孙府,背后是尾随的车队。他望着远方破开重云的太阳,目光悠远。
“汝不知商贾之道,如何使商贾让道?”被他当作装饰品挂在腰间的兵刀问。
“世上千万道,其实最要知的,唯有人心。”
第33章 整装
回潮西的路上,少年已在脑海中构思给丞相的信该怎么写,回到府中就着手写起来,日暮时分才写完,将信寄出去。
随后他吩咐衙役煮粥,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打开废弃茅屋的门,里面散发着久违的食物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多了一丝贪婪。
少年像没看见,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做什么,动啊!”
一个衙役许是饿久了,竟不管不顾冲上前来抓着生米就往嘴里塞,发出咯噔咯噔的瘆人声音。
先前听命是因为大家都一样,没饭吃。现在有了希望,谁还肯老老实实?
他甚至没注意到他把自家大人推得撞到门上,大人却没生气,眼神甚至带了点笑意。
看见一人冲动,其余审视的人也开始意动。他们就算多拿点,又有谁说呢?
正要往前,那个吃生米的人突然回身,头一矮,吐了一大口血,那些咽下去的生米和血喷出,让人再无食欲。
“有毒?”在场人面色发白,惊惧不已,只除了一个人。
“急什么?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少年无视眼前脏污,丝毫不嫌弃地上前一步摸了摸人的脑袋,场面温情,众人却齐齐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