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这位新大人容貌昳丽,一眼看去,竟比寨里的夫人还要貌美。那把嚣张跋扈的刀就挂在他腰间,全然不似传闻里的做派。
“各位来了?”少年熟稔地招呼道。
土匪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走向?
他们没动,少年已迎出太守府,“鄙府脏污,就不请各位好汉入府一叙了。不若去迎春楼,好歌好舞俏佳人,想必要好得多。”
络腮胡子大当家和虬髯大汉二当家对视一眼,没做声。
少年又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城门轻易为尔等而开,百姓也未有过一丝反抗阻拦,任尔等长驱直入。聂某但凡有一丝转寰余地,都不会落到如今田地。各位好汉又在害怕什么,莫不是真想一辈子见不得光?”
大当家和二当家动摇了。少年的处境他们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威胁呢?过于畏怯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终双方来到了迎春楼,进行友好亲切的会面。
迎春楼是当地有名的酒楼,既有味美佳肴,也有美人歌舞,生理精神上的双重享受使它稳稳担起潮西第一酒楼的美誉。
双方不约而同往二楼包厢走,在正中间的大包厢坐下。
一桌人喝酒吃肉相谈甚欢,兴致来了粗俗俚语都往外冒,少年像入了狼群的羊,格格不入。
但很快就没人再质疑什么。少年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眼神始终清醒,对面的壮汉却换了好几轮。
酒酣耳热之际,大当家装作无意地开口:“大人设宴于此,究竟有何目的?”
气氛微妙地冷却,所有人都等一个合理的回答。
“自然是助尔等攻占潮西起兵谋反啊。”少年答得顺溜,完全不假思索。
众人齐齐噎住。话是没错,但是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口说无凭,大人总得拿些诚意出来。”大当家沉着冷静直击重点。
“聂某初来乍到,并无根基,然,青虎帮若有异动遭朝廷问责,聂某可代为周旋。如若缺粮,聂某可上书请陛下拨粮。”少年语声琅琅,一派光风霁月,哪怕听不出其中深意的人也能感受到真诚。
“此情此景,何不共饮一杯?”大当家高举酒杯,酒液晃荡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从未与这般年纪的少年共饮过。他一生少有佩服之人,这人算一个。明明来时兄弟们的态度轻慢恶劣,现下居然下意识地尊重,明明他长了一张貌若好女的脸……
月上柳梢,在完成细化的利益分配后,青虎帮志得意满回到他们的大本营,少年则回到官舍。
“大人?”衙役看见远远的人影很是惊讶,“大人回来了?”
在他预想里,大人应该会被羞辱得很惨,毕竟上任太守每每回来都狼狈不堪官帽歪斜。
少年似乎醉了,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衙役眼都看直了,他想起了少时院里的梨花,每一朵都纯白烂漫,大人这笑却不是一朵,而是满院梨花同时盛放,那样的震撼明媚……
衙役沉浸在笑容里,以至于少年走过去他都没发现。
少年绕过呆愣的下属走向院中,经过的一瞬间,笑容如面具褪下,整张脸面无表情。
他走到官舍背面,终于一低头吐了出来。他吐的很凶,酒水吃食都有,几乎要将肺都吐出来。
他的身上还带着出府时沾到的脏物,这下更脏了,可他不在乎。
他成功了吗?成功了。但是这样的成功只是个开始。
一直沉默挂在他腰侧的兵刀终于开口:“汝既无法饮酒,为何遭吾算计?”
少年斜眼睨她,“许是长夜漫漫,闲的。”
兵刀又不想说话了,她徒弟原来是不会这样跟她说话的。她又心疼又心塞。
“汝不似常人,谨慎异常,怎会以身犯险?”她不由自主呛他。
“以我之身,犯你之险?”少年笑吟吟的。
兵刀:???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本就疼痛的头更疼了。
少年撑着墙原地修整了一会儿,召来仆从烧水沐浴。
仆从领命而去,喃喃自语:“大人真厉害,竟能从……脱出,可余粮没了啊……没有后路了。”
“你回来,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仆从讪讪回头,两手搅在一起,翻来覆去就是憋不出一句话。
迫于眼神威压,他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前日小的亲戚来访,言路上瞧见大队车马正往北去,中途停过一次,小的亲戚好奇,远远的那么一看,竟是成车的谷子。大人你说谷子不运来潮西而往北走是为何?”
是为何?
因为在皇帝看来,有比潮西更重要的。而他是和潮西一同被遗弃的弃子。
认清这个现实,少年突然平静了,他甚至还温言对仆从说:“下去准备吧。”
同样听到秘闻的孟晚流被雷得外焦里嫩。往北能做什么?历来轰轰烈烈的对外战争多发生在北边。皇帝脑子是真有坑,有灾不救跑去烧钱。难怪大秦要灭。
仆从烧好水,少年就要沐浴了。脱掉外衣后,他整整齐齐将它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将腰带连带刀子一起裹进外衣。
“非礼勿视,聂某得罪了。”少年俏皮地眨眨眼,颤动的睫毛长而翘,这时的他才是个真正的少年。
暗中期待的孟晚流:……
哼,做人能不能不那么小气,看看怎么了,小时候她也看过啊。
为防人设崩塌她缄口不语,埋在帅哥的外衣似乎也是不错的归宿。
第31章 突破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明明灭灭地撩拨着榻上闲坐的美人儿。
烛光融化他的靡艳,以他的乌瞳为纸,草草涂就橙黄,好似流萤扑地、日暮霞光。这居家的一幕足以激发很多女性的母(狼)爱(性)。
他的手上躺着一枚玉牌。其上盘亘着一条龙,怒目圆睁张牙舞爪,雕工奇绝,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让人一看就能想起那位嚣张轻狂的帝王……
少年回想起殿上的帝王不顾尊卑地拉着他的手,让他此去小心,如遇难处可去书朝廷,还赐了他一枚玉牌,见之如见君王。
于臣子而言,这是何等的荣耀。
此时此刻,少年看着玉牌,却只觉得讽刺。
天高皇帝远,一枚玉牌能做什么?他笑笑,将玉牌放在枕边,吹灭了烛火,脑中却缓缓勾勒出一个脉络清晰的计划。
入夜,间或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往田里去,不像是找遗落的粟粒,倒像另有所图。
“有了它,定能饱腹,定能饱腹……”
不起眼的种子埋进地里并无任何水花,他们甚至没有水来灌溉,最后趁着夜色解开□□……
那是最后的抗争。
听说这玩意耐旱,比寻常作物好养得多。如果能挨到明年,或许便能收获了。
他们已经饿了太久太久,地里能吃的都被他们吃尽了。如果这时候能有一碗热腾腾的粥,该是怎样的享受啊。
这么想着,远处飘来一阵馥郁的清香,勾的人饥肠辘辘的胃愈发饥饿。
那是梦吧,一定是的。
然而空荡的街道逐渐人头攒动,他们好像都忘了已经宵禁了,大人好像也忘了……
大人就立在人群的中心,牵了根牛绳,牛身上背了一个大木桶和一把大勺子。
一个过路的热心人帮他把木桶搬下来,他轻轻揭开木盖,粥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围观群众狼奔豕突。
以为做梦的人们终于忍不住纷纷朝那个方向汇集。
人越来越多,被围在中心的少年没说话,用衣袖擦干木盖的水渍,然后立起来,上面赫然写着:
愿随吾前往北疆者,举家得粥
去北疆能干啥,当然只有打仗,换作以前打死都没人去,可现在,这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内心动摇的人无数。
当然,最动摇的无非是刚刚和少年结盟的青虎帮。人前乖顺的跟什么似的,他们才走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关键是这件事对他们也十分具有吸引力。
寻常农户去北疆难回,他们日常打打杀杀,多少练了些本领,说不定还能攒攒军功。
这事很快传到当家的耳朵里,大当家异常震惊,第一反应是他们不能进城如入无人之境了,那小子不趁机挑起民众对青虎帮的愤怒,他就不信王。
二当家的则想的更深,他觉得底下的弟兄很可能被打动。虽然打家劫舍能捞些油水,但都是杯水车薪,他们青虎帮也穷很久了。如果能挣点军功改善生活,谁愿意干谋反这种吊钢丝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