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不论+番外(129)
琴是知道鹤轩在这二十年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的,朝不保夕,日夜逃亡,最落魄的时候还做过乞丐。
从前那个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的小子啊,竟然落魄到跟乞丐争食吃。
但,不该同情的,这是他应得的教训。
谁让他罔顾你的命令,数度陷害子仪?
可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日,在负伤的鹤轩即将被那一群恶霸打死之际,他还是暗中出手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琴这样对自己说。
可那次之后,鹤轩虽说没死,身子却残了,内脏破裂,于乱世中处境十分难堪。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般折腾的,派人一层层的隐藏身份了去帮那小子?
奇怪,太奇怪了。
但很快,琴就顾不得那个朝不保夕的可怜小子了。
因为,子仪出事了。
在一统天下之后,子仪的生命开始以异常的速度急遽凋零。
一开始只是低烧,后来是起起退退的高烧,什么灵丹妙药也不见好,他们为他不知道输了多少功力,不知道寻了多少养息之法,还是无法抓住他那半只脚迈进冥府的生命。
他不想活了,你拦不住他。
琴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决定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多此一举的害了子仪的亲人,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些?
不,他不敢想。
若真这样想了,就好似将他几百年来的所作所为全部否定了一般。
就好似,一直以来,你所做的每一件自以为正确的事,都是加剧了子仪迈向地狱而已。
他不敢想。
却还是在想。
仿佛,在子仪彻底逝去之前,他要先将他自己逼疯掉了。
从数百年前起,新霁就是一个让他所有身边之人焦头烂额的角色。
但又让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身心同时累到极致的时候,琴在冷静下来时,会突然想起那个活力十足的小孩。
啊,都是些让人头疼的孩子。
琴疲惫的按了按他的眉心。
不知道,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却未曾想到,他再见那孩子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掌握了世间除子仪外,无人能够掌握的控制石化人的术法,并且,还妄图以此来陷害子仪!
琴很是愤怒,却在看到那孩子时,有那么一丝的心疼。
他的身体干枯得不成样子,明明是跟子仪同样的年纪,甚至比遭逢大变的子仪还要苍老,以至于第一眼琴都没法认出这个干枯的小老头。
一定是受了很多苦吧?
能够认出来,是因为那孩子眼中,他惯常熟悉的看他时的眼神。
好似只有在看到琴的时候,这孩子才会迸发出这般活力。
但一码归一码,对于他冥顽不灵的陷害子仪这件事,琴还是十分愤怒。
他问那孩子:你为什么要害子仪?
那孩子却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害他,尊者您还不知道吗?
琴皱起眉头,说:这世间天赋比你高的人多得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不该这般善妒,也不该跟子仪比,子仪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你跟他比只会使自己无端自寻烦恼。
他越是说,那孩子的脸色就越是沉了下去,他突然开口,问琴:尊者,是不是不管我做到怎样的程度,在你心中都比不过他洛子仪?
琴的心微微颤动了下。
是的,你怎么可能比得过?
但,明明是这样想的,他却没有开口说出那句话。
他怔愣在原地,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吃惊。
但他的不回应,却让那孩子误读了他的答案。
那孩子悲怆的一步步后退,一边退一边哭喊着:尊者,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你为什么宁愿一生都追着一个根本不拿正眼看你的洛子仪跑,都不肯看我一眼?
喜欢?
琴微微愣住了。
这个词,琴听得很多,但最多的,还是在新霁,小七,子仪身上。
每一次,都有无数人跟他们说喜欢,说爱。
琴从新霁那时起,就一直做着一个旁观者,对他这个旁观者来说,似乎就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喜欢。
你看,他可是妖怪啊,又老,又刚愎自用,又总是在做错事,怎么值得有人喜欢?
“你觉得很可笑对不对?”那孩子哭号着,“我竟然还想着喜欢你,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琴愣住了。
他说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他说: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你喜欢我,你看我,孤苦无依了千年,从来都是这尘世间的游荡者,从来没有于谁身边逗留过,从来没有同谁建立过亲密的联系,就算是在最爱的新霁面前,我同他之间也一定会保持相当的距离。
那当然啊,他是艺术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怎么能同他亲密呢?
明珠就该放在丝绒盒子上,万人瞻仰,放自己□□里算什么?
我这样淡漠的,于世间可有可无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他人的喜欢呢?
你说你喜欢我,要我怎么去相信呢?
他说他不信,是不信这孩子会喜欢自己。
而在这孩子听来,却是以为:他不信这孩子是因为喜欢他才做了那些错事,这句喜欢只是他为嫉妒而陷害子仪的所找的借口而已。
于是,因着他的这句话,这孩子做了一件让琴永生难忘的事。
他将自己的心掏出来了。
活生生,血淋淋的,还在跳跃着的心脏,被那孩子一爪掏出,举到琴的眼前,那孩子眼底里那病态的,绝望的,脆弱易逝的光芒,简直像极了临死前的新霁!
他的嘴里不断地涌出鲜血,捧着他的心脏,交给琴,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看……尊者……他还是热的……他还在跳……只为你……尊者……我喜欢你……”
而后,那孩子永远的失去了呼吸。
临死前,那孩子是朝前倒的,那架势,应是想倒向琴的怀里的。
但,琴下意识的避开了。
说不清是想避开那鲜血淋漓的污物,还是无力去承受那孩子过分磅礴的感情,总之,他避开了。
直到那孩子咽气之前,看到的,都是你对他的闪躲。
落日的余晖照在那个单薄得有些苍凉的身影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琴擦了擦眼角的泪。
奇怪,你只是一把琴而已,千年都没有动过感情的人,怎么会流泪呢?
错觉,肯定是刚刚那血飙进了眼睛。
琴一步步地朝前走。
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他做出了一些牺牲,让子仪得到了他前几世的记忆,未来,子仪会跟十五那个臭小子圆满前几世的遗憾,他们会有幸福的未来,毕竟十五喜欢的一直都是云祇,这对不知前世的子仪来说,并不公平。
至于你,这个一生都在做错事的你,就该离他们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后,孤独的,走完你剩余的时间。
琴舔了舔溅到他脸上的热血,将那枚还在跳动着的心脏收了起来,迎着夕阳,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第107章 番外(玉随心)
夜晚的海面比起白天要多一丝危险的气息,好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只会吃人的猛兽,料峭的海风挟着海浪拍打在岩石上,回声夹杂着海鸟们的叫声传到渔船上人的耳朵里。
渔船上的两个人似乎于这寒风中等待了许久,一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常年被海风吹拂的脸颊干枯得好似老树皮一般,一看就是靠海而生的当地人,另一个是一身着锦衣的贵公子,周身那股散不去的书生气跟这狂浪的夜晚都有些格格不入。
相顾无言的两人一直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的海面,好似要寻找什么东西,忽然,那个衣衫褴褛的“老树皮”指着远处的海面叫道:“快看!那就是!”
一听,贵公子的眼睛就亮了,立刻转身大跨步走到船身的另一侧,望着“老树皮”所指的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等待了一夜之物。
虽说是满月,但毕竟也还是夜晚,想要借着这月色看到更远处的东西还是十分困难,贵公子眯起了眼睛,发现这个距离只够看个大概的轮廓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对那“老树皮”道:“能否再近些?”
“老树皮”为难的摇了摇头:“您不知道,这虎鲨性格暴躁,就跟咱村里养的大鹅似的,见着活物就怼,靠近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