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羡渊就这样坠了下去,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
说好的觊觎家财呢?为什么他连命都这么不珍惜?
顾君如感觉脑子里哐哐乱响,仿佛有七八口大钟来回撞,震得她脑袋发晕。
她比周羡渊大了三岁,他叫了她七年阿嫂。
可是这么些年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她一心认定他是个奸佞之徒,设计他、坑害他、提防他。
却偏偏没去了解过他。
如今人死了,什么都没了。
顾君如感觉心里空了一块,神情呆滞的任由车夫将自己扶上马车,拉回了周府。
听闻顾君如遇难,大婢丹朱一直紧张的在府门口守着。如今看见人,连忙迎了上去:“夫人!”
顾君如头晕目眩,扶着丹朱的手,有气无力说了一句:“快扶我回去。”
丹朱以为她身体虚弱想要休息,一路搀扶着人回了内院。刚想送她回自己卧房,却见顾君如摆了摆手:“去二公子的屋里。”
丹朱十分诧异。虽说两人是夫妻,但这么多年,顾君如从未踏足过二公子的房间半步。两人始终各居一室,甚至连称呼都和从前一样,从未有过半点改变。
丹朱按下心中疑惑,依言将顾君如带进了周羡渊的卧房。
进门之后,顾君如心中就是一沉。
周羡渊的卧房狭窄逼仄,墙角支着一张木床,床上被褥破旧,甚至有几块地方已经露出了棉絮。窗前立着一张高脚桌,桌子上放着一套笔墨并着几张草纸。在桌子的另一头,整整齐齐叠着许多衣裳。顾君如翻了翻,发现这些都是周羡鱼的旧物——是当初她亲手送给周羡渊的那些。
目之所及之处,便是周羡渊的全部家当。虽然头上顶着周家二公子的头衔,但周羡渊却活的一穷二白,甚至连个下人都不如。
顾君如并不是个抠门的主子,身边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她每年都给不少赏赐。远的不说,单说丹朱的卧房里,至今就有五六样名贵的古瓷摆件。
她可以对身边所有人好,唯独不包括周羡渊。
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顾君如跌坐在周羡渊的床上。她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丹朱:“论起来,你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当初婆母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对你。丹朱,平心而论,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夫人待丹朱自然是好的。”丹朱垂首,恭顺的回答。
“既是如此,我便有一件事要问问你。”顾君如闭了闭眼,感觉心里莫名发慌:“当年大公子落水致残,究竟是不是二公子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二十一日上午九点更
第2章
顾君如对周羡渊愤恨的根源,就在于周家老太太和周羡鱼的那场对话上。这么多年,她处处提防算计周羡渊,直到他死,方才察觉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
她可能真的冤枉了周羡渊。
听到顾君如如此发问,丹朱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脸色白了一白,勉强稳住心神道:“当年具体情形如何,奴婢也是不知。只是听老夫人说过一回……当年大公子带着二公子上山玩耍,二公子失手将大公子推下山崖,大公子摔断了腿,然后又滚落到河里。当周福带着下人寻到大公子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当年出这件事的时候,顾君如尚未来到周府。细算起来,那时候周羡渊不过才十岁,周羡鱼却已经十五岁了。
兄弟二人年纪相差如此悬殊,周羡渊凭借那小小的身躯,又是如何将周羡鱼推下的山崖?
顾君如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丹朱:“大公子出事的时候,二公子又身在何处?”
丹朱明显有些慌张,目光闪烁的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
她是周家老太太的心腹,日夜不离身的服侍主母,这些事又如何不知!
顾君如鼻子发酸,无比凄凉的说了一句:“丹朱,周羡渊他死了。”
那处悬崖是出了名的死崖,无路可通,崖底又怪石嶙峋。周羡渊那副小小的身躯落下去,定然得粉身碎骨,想收尸都不能。
听闻周羡渊的死讯,丹朱眼睛一红,咬着嘴唇哽咽了一下。
顾君如耐着性子劝道:“我知婆母死前有过吩咐,许多事情都不准你说。可是如今周家人都死绝了,过往恩怨既成烟云。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冤枉了周羡渊。”
丹朱神色挣扎,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不是您冤枉了他,是老夫人和大公子就从没放过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丹朱哽咽着道:“当年将二公子抱回府里的时候,老爷曾吩咐过,待老夫人死后,这家中全部财产皆归为二公子所有。”
“自那以后,老夫人就恨上了二公子。那日大公子落下悬崖,也不是二公子所为。而是他自己不小心滑下了山坡。”
“当时为了寻人,二公子在山里穿梭了很久。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住,这才回了府。大公子命在旦夕,老夫人因此迁怒,自那以后,便开始变本加厉的苛责……”
顾君如就坐在周羡渊残破不堪的屋子里,听起这段过往,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自诩不是个糊涂的人,却还是被周家那对母子蒙蔽了心智。与周羡渊成亲五年多来,她从未好好看过他一眼。
但凡她能存着理智多了解他一点,也不会造成今日这般悲惨的结局。
想起周羡渊那孱弱的身形,俊美中又显得有几分憨厚的眉眼,顾君如越发的悔恨难当。
丹朱也知自己错的离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是流再多的泪水也挽不回自己造下的罪业,顾君如心乱如麻,索性挥挥手将她遣退出去。
就这么一个人默默的在周羡渊的屋中坐着,窗户嗖嗖透着秋风,冻得顾君如双腿发麻。
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常年被全府的人孤立。落崖的时候想也未想的就选择了轻生,可想而知心里有多苦。
顾君如躺在周羡渊的破床上,闻着被子里若有似无的味道,一颗心刀山火海、起起伏伏。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耳闻门口有脚步声。顾君如疯了似的坐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口。
掀开帘子,看见门口站着个小老头。这人须发花白,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看见顾君如,老人神色愕然:“……是你?”
“辛大夫,您有事?”此人乃是府里的郎中,脾气怪诞,鲜少与人来往。
“二公子可在屋里?”对于顾君如这个主母,郎中态度有些疏离。
顾君如摇头,忍着悲痛道:“不在,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对我说。”
抬手扔给顾君如一包药,辛大夫翘着胡子,没好气的说道:“这次的药里配了砒、霜,叫他吃的时候注意着点。别没等病治好,人先没了。”
顾君如吃惊:“阿渊他身体不好吗?”
“常年挨揍哪能好的了。”辛大夫冷声道:“他那伤都入了心肺,日日痛苦不堪。若不是我用药吊着,怕是早就断气了。”
没好气的瞪了顾君如一眼,辛大夫背起手气哼哼的走了。
顾君如捧着那药包,感觉双手千斤重。
自这日以后,丹朱发现自家夫人变了。不再像往常那样醉心打理府中事务,整日坐在二公子房间里发呆,时常还会寻问一些以前的事。
那些事都是发生在周羡渊身上的,件件悲惨。
顾君如越发沉默。
忽有一日,她命人做了好些新衣裳并着纸钱,熬了一罐子药,驾车离了周府。
顾君如去了那处悬崖。
崖边扔着一根绳子,虽过了好几日,仍旧能看到上面斑斑血痕。顾君如将那绳子拾起,同崭新的衣服放在一处。然后点燃一堆火,一件一件的将衣服烧给亡人。
“今日是你的头七,阿嫂烧些衣服和纸钱给你。生时没有享过福,但愿死后能过得好一些。”
顾君如对着悬崖底下扬一把纸钱,往火堆里扔几件衣服,而后将那药汤子倒进碗里,一点点洒入悬崖。
“辛大夫说这药里有砒、霜,叫你小心着喝。不管上天入地,这一世总归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我顾君如定然要千倍万倍的还给你。”
顾君如呆怔的坐在崖边,垂头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直至天色将晚,这才仿佛回魂了似的,转身往回走。崖风呼啸漫上山谷,忽而听有人叫了一句:“阿嫂……”那语气半是喜悦半是局促,竟有些像周羡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