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凡猴精猴精的,渐渐琢磨出这群人里还是夏茹的话最管用,硬是逼着自己掉出两滴猫尿,哭丧着脸诉说自己的身不由己。
夏茹当然是不相信的。但是他在不信中又有一丝恍惚,特别是张羽凡说出“身不由己”四个字的时候。
陆健行骂道:“扯吧你!谁把刀架你脖子上了!”
夏茹浑身一震,这一句话如雷贯耳,正是陆健行当时骂他的。
一时间,夏茹心里冲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他当初确实是做错了,但是这些错,难道只是他一个人的错吗!至少如今看来根本是一场无妄之灾,然后一步错、步步错,直至阴差阳错,把他逼到那种田地。
夏茹不由恨恨地盯着陆健行。他的表情太过狠毒,把郭海东吓了一跳:“夏哥,怎么了这是?”
夏茹慌忙转移了视线,赶在陆健行回头看他之前。他冲东子摆摆手:“什么怎么了,瞎说什么呢。”
陆健行狐疑地看了看他俩,没找到什么答案,又回去骂张羽凡:“你这身不由己身给谁看?是天要塌了还是家里穷得要你去卖屁股了?”
周围一阵哄笑,夏茹低着头,脸色比刚刚更难看。
然而陆健行还在奚落张羽凡。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一遭,所以夏茹也不知道,原来年轻的陆健行讲话比他长大以后还要伤人。羞辱张羽凡的话一字字地钻入了他的耳朵,就像在骂他一样。
夏茹冷汗涔涔,他想张口喊停,又不知道自己的立场是什么。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陆健行点着烟的样子,一会儿是陆健行嘲讽张羽凡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张羽凡哀求自己的样子。
夏茹:“好了,都他妈闭嘴。”
教室里一片哗然,然后安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夏茹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嘴,话又跑了。最后只说:“先就这样吧,闹太大了老师要来了。”然后他就离开教室了,仿佛落荒而逃。
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0月底,这就意味着夏茹重生以来第一次月考即将拉开帷幕。上辈子夏茹的成绩只能算是中游,但现在他戴着经历过高考冲刺的记忆回来,加上周六的补习,考试的时候确实开了金手指,遇神杀神。
郭海东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好在他考完数学以后立刻发现的补习的秘密。他把夏茹叫到走廊里,小声说:“你当时跟我说,月考完了要跟我讲的,是不是这个事?”
他这话讲得没头没尾的,夏茹楞了一下。
郭海东冲着教室努努嘴,意思是刚考完的数学。
夏茹反应过来,点点头:“周末说。”
郭海东嗯了一声,心里很佩服,夏茹第一回去上课竟然就知道姓孙的在泄题。
这时陆健行也从教室里出来了。看到他俩叽叽咕咕凑在一起,陆健行心里还是有点不太痛快。
上回他帮夏茹解决了张羽凡这个大麻烦,两个人却还是没有和好,没有交流、没有篮球、没有一起放学。亏得陆健行当时还顺着夏茹的意思没有追究张羽凡这个垃圾,真的是不想就算了,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冷冷瞥了一眼,然后避开他们走了。
郭海东戳戳夏茹:“你跟陆健行怎么了,还没和好呢?”
夏茹有点不好意思:“没怎么。”
“行吧。”郭海东回味着陆健行收拾张羽凡时候的英姿,赞美道,“平常看不出来,陆健行可真够仗义的。”
那是仗义么,夏茹有点呆。陆健行的性格,跟争强好斗基本无缘,之前这一出只是为了给他出头罢了。
夏茹不知道怎么接郭海东的话,只能蹦出一句干巴巴的:“他人不赖。”
好在郭海东也就是随口一提而已,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之前陆健行那么贸然地找张羽凡的麻烦,夏茹心惊肉跳,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事情越来越超出预期,越来越像一个无法解释的区间在发展。而郭海东的这句话,戳到了他心头最软的地方。
这一世的陆健行也没有变,仍然是他夏茹心灵的绿洲、灵魂的挚友。
周六郭海东早早就到了孙老师家。夏茹进门的时候,李天、王泽也都到了。他们四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也没打招呼。其他小桌上的同学压根不敢抬头,互相之间硬装作不认识。只有姓孙的春风满面。
郭海东忍不住喃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
夏茹默默:当然有。到了这会儿,他忍不住又想,郭海东作为既得利益者,他还会去恨孙老师么,还会去置那一口气吗?这事儿他没有跟郭海东挑破,无论东子的选择是什么,夏茹都觉得无可厚非。
孙老师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地板书,夏茹在下面非常的平静,孙像一个跳梁小丑的怪样,反而突然让他从这段时间的事情里move on了。
夏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非常悲凉,他内心中升起一道难以言喻的宽容感,宽容这一切的错误,为一切人感到可悲,同时又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慨,一种对陆健行的感动。夏茹告诉自己:你是夏茹,是二十五岁的夏茹,死于非命的夏茹,在这里每多活的一天不是让你去与那些真正的小孩儿计较的。
就像人到了一定的岁数,突然决定跟从前的自己和解的那一天一样。并非是逻辑上疏通了什么,而是人到了那个阶段那个时间点,自然而然地就同自己和解了。此时此刻,在这个深秋的补习教室里,夏茹的异常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准确地说,因为月考的原因,每个人都很异常。因此,这次补课结束后,四人例行的聚餐取消了,李天和王泽都如释重负,郭海东不动声色地征求夏茹的意见,夏茹淡淡道:“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郭海东拧眉牙酸,夏茹的话也太老派了一点。
然而没有人在意,大家很快散了。
夏茹在街角遇见了陆健行。
陆健行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着他。
夏茹只犹豫了一下,就走向他了。
陆健行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一点柔和,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有心事?”
夏茹:“还好。”他心想,与其说是有事,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陆健行随口瞎说:“月考没考好?”
夏茹摇头。现在对他来说,考砸比考好要难太多了。
陆健行:“不想了,去游戏厅玩会儿?”
夏茹被他逗乐了:“你有钱么你?”
陆健行一抓脑袋,还真没有:“随口说说而已。”
夏茹跟着陆健行漫无目的地压马路:“张羽凡的事儿,你就让他过去吧。”
陆健行一听他说张羽凡就老大不高兴:“你天天的瞎发什么善心呢?你知道他在背后怎么编排你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夏茹闷闷道,“有一回我在厕所听见了。他编地有模有样的。”
“你知道你还跟我说这!”陆健行没好气,“脑子坏了?”
“没坏。”夏茹说,“你不懂。”
“怎么又成我不懂了。”陆健行不服,“上回我就没听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让你不要去抓贼,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呗,突然就闹起脾气来了。讨论意见就是要求同存异,有什么不同想法你说啊。”
夏茹:“我没闹脾气。”
陆健行停下不走了:“你现在就在闹脾气。”
夏茹有些无力:“真地没有。”
陆健行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夏茹说:“你那时候是不是听了张羽凡编的那些话?”
“听了一点,不太多。”
夏茹的猜测得到应证:“所以你那时候,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你发疯了。”陆健行无语:“我要这么看你我还会去找他的麻烦?”
“倒也是。”夏茹点点头,心里仍旧有些不痛快。
陆健行看得出来:“所以我说这人就不能这样放过了。”
夏茹摇头:“不要同他一般计较。”
陆健行不高兴:“圣母么你。”
“不是。”夏茹不知道怎么解释,“没必要计较了。”反正过去的他都已经死了,而这个新的他,再也不会被张羽凡所困扰了。
陆健行想了想说:“随便你。”
两个人继续往家的方向晃。
夏茹跟陆健行说:“我不是乱发善心,我就是不想跟他计较了。”
陆健行:“反正是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