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前些日子学认字,才读到了个词叫清风明月。
他心想,那词儿说的不就是这位活菩萨这样的人吗?
只是不知主子又犯什么横,坐在这儿半天不理人家。平日里在长安,他对谁都甩着这么张臭脸也就算了,反正他本就是这么个横人,但是到了菩萨面前,还耍什么横劲儿啊?
进宝不懂,也不敢插嘴。
倒是菩萨先开口了。
君怀琅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笑着道:“一年未见,王爷倒是没大变化。只是不知您要来,有失远迎。”
薛晏看向他,却没接这个茬:“你们今日到这,是来做什么?”
君怀琅一愣,笑着答道:“啊,是方才的沈家公子,邀我一同来吃船菜。这位姑娘沈公子恰好认识,听得她在附近船上呼救,便就和方才那船上的人起了争执。”
薛晏目光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变:“……他认识的?”
君怀琅并没注意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闻言径自点了点头,还不忘对一旁的苏小倩温声笑道:“姑娘可能不知,那位公子听了你好几年的评弹,私底下总对你赞不绝口呢。”
他虽气质冷清,但一笑起来,眉眼都含着股温和的情。
薛晏的手缓缓扣在了扶手上,食指轻缓地一下一下地敲。
进宝知道,这是这位主子又被什么惹得心烦了。
苏小倩起身,低眉冲他二人行礼道:“适才多谢二位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君怀琅的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又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我之前听沈公子说,你家里还有个祖母?”
苏小倩道:“是,家中只有小女子同祖母二人。”
君怀琅闻言沉吟道:“今日那人看起来颇有些权势,只是还不知是谁家的。他今日能将你掳走,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苏小倩沉默着没说话。
这她自然知道,但她也无能为力。她无权无势,家中没有男丁,只同祖母二人相依为命。今日那人的家丁冲进她家里将她掳走,今日能做一次,明日就也能做第二次。
君怀琅沉吟片刻,说道:“姑娘若不嫌弃,可带着祖母到在下府中谋个差事。不必写卖身契,权当避一避……”
就在这时,他的话被打断了。
“段十四。”薛晏忽然在座上开口命令道。
立刻,段十四从隐身的暗处飞身上前,在薛晏面前单膝跪下,静静听令。
“刚才惹事的那艘船,船上何人,去查清楚。”薛晏道。
哗啷一声脆响,段十四单手执刀,报了个拳,领命退了下去。
君怀琅看向薛晏,就见薛晏也垂着眼在看他。跳跃的灯火下,他总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一些不悦的情绪。
“我此番南下匆忙,身边没带侍女。”他看向君怀琅,淡淡开口道。
……这是什么意思?
君怀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后之后觉地觉察,他的意思是说,要将苏小倩留在他那儿?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靠着薛晏这棵大树,还有谁敢再轻举妄动。
只是不知,薛晏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怎么忽然……管起这件事来了?
他不由得看向苏小倩。
江南女子,确实生得水般灵秀通透。难不成薛晏是……动了那种心思?
君怀琅的目光不由得在他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地飘了飘。
但纵然如此,他的目光也被薛晏察觉到了。
进宝看见,他握着座椅扶手敲打的食指,速度更频繁了。
一般情况下,这是有人要倒霉的征兆。
进宝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君怀琅的身上。
就见君怀琅收回目光,看向苏小倩,问道:“姑娘,你可愿意留在这位王爷身边做个侍女?”
苏小倩跪下道:“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便要磕头。
君怀琅连忙拦住她,又回头去问薛晏:“只是不知,王爷来了金陵住在何处?她家中还有个老人,想必要麻烦一些。”
薛晏的目光落在了他扶着那女子胳膊的手上。
“尚没有住处。”他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道。“不知巡抚府中,可还有空闲?”
旁边的进宝下巴都要惊掉了。
什么没有住处,您才安排奴才在金陵城中购置的一处园林,难不成让贼偷走了吗?
第63章
巡抚府中自然是有空闲的院落的。君怀琅闻言一愣, 便立马答应了下来。
恍然间,他像是又要回到鸣鸾宫了一般。
不过自然无法草率地当夜就搬进来。巡抚府里需要打理收拾,薛晏也有许多行李,这天晚上自然是住不进去的。
“那等明日知府大人来迎接了王爷, 我便请父亲派人来搬您的行李。”君怀琅说。“府中人少, 还有好几个空院子, 住下您的随从也绰绰有余。恰好我的住处对面有间宽敞的空院, 王爷若不嫌弃, 可以住在那里。”
薛晏闻言,目光闪了闪,淡淡收回了目光, 嗯了一声。
恰在这时, 沈流风换好了衣服出来了。他穿的是锦衣卫带来的常服,虽不似他的那般贵重华丽,却也干净合体。
他听闻薛晏可以收留苏小倩,感激地朝他行礼道谢:“多谢王爷!我家中规矩严,若非您出手相帮,我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薛晏眼皮都没掀,淡淡说了句无妨。
君怀琅也知薛晏性子冷清,沈流风和他素昧平生, 不合适再在这儿多留。
他便起身告辞道:“夜已深, 我和沈公子还需赶回城里去, 就不多叨扰了。”
薛晏顿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君怀琅隐约觉得他似乎有些不舍,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不管是不是错觉,他还是笑了笑,说道:“过些日子王爷就要搬到府里来了, 届时我再给王爷接风。”
薛晏这次答应得就快了些。
“嗯。”他说。“我派人去送你。”
君怀琅一愣,忙道:“不用……”
薛晏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段十四。”
那来去无踪的少年便又闪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送他们二人回府。”他说道。
段十四抱刀行礼,领了命,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君怀琅的面前,等他先行。
进宝简直没眼看。
段十四是作什么的?那是东厂数一数二的大杀器。即便跟来的这数十个锦衣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也不一定敌得过他一人。
一路上,他都是隐匿在暗处,用来杀刺客、杀线人、刺探消息的。让他去送人回家?简直是拿屠龙刀砍苍蝇。
君怀琅这下也没法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跟薛晏告了辞。
沈流风同他一起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只是可惜了,日后去吃酒,也听不到小倩姑娘唱评弹了。”
君怀琅不由得笑出了声:“人还在,你若什么时候想听,让她与你唱来不就好了?”
沈流风闻言,义正辞严地拒绝道:“不行。这曲儿得公开听,私底下唱成什么了?”
二人说着话,下了船,船上又重新恢复了一片安静。
薛晏看向窗外,一片皎洁月色下,东湖的水面波光粼粼。
他的手从椅子扶手上垂了下去,落在了腰侧。
他握住了腰上那只被衣袍挡住了的、青色的锦鲤玉珏。
——
夜里,进宝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薛晏的门。
这船虽大,但却装了不少东西,还带了不少的人。所以薛晏的卧房和书房并没有分开,进宝只能通过房间里的灯光亮度,来猜测薛晏睡了没有。
果然没睡。
他推门进去,就见薛晏坐在书桌前,正在读东厂的信鸽送来的密信。
这信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京城中一些鸡零狗碎的百官动向,没必要他熬夜去看。
但薛晏睡不着,反倒是希望京中出些岔子,好分一分他的心。
“什么事?”他的房间只有进宝进得来,他没抬眼,只淡淡问了一句。
进宝小心上前,给他挑了灯,倒了茶,说道:“回主子,今日跟着世子殿下来的那个姑娘已经安置好了,她家里的人也接了来。”
薛晏嗯了一身,嗓音沉冷:“随便给她安排些活计,不必来伺候我。”
进宝自然知道。他这主子脾气怪得很,别的皇子房中,哪个不是仆役成群?没个十来个人都伺候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