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人的担心与期待中,何元菱朗声道:“奴婢当宫女还是当总管,不重要。但乔大人所说,奴婢不敢苟同。”
我去,诸人又是一惊。
你一个黄毛小丫头,还是个犯官之女,就算读过几天书,又能有多大的见识,竟然敢和朝廷重臣这样说话。
知道乔敬轩是谁吗?
别看他现在年纪有点大、身材有点肥、眼皮有点松,当年却是金榜题名的榜眼郎,端的是才华横溢、见识不凡,又师从本朝最最德高望重的大人物程博简程太师,不说青出于蓝、也是名师出高徒。
你个只会玩蹴鞠的小宫
女,竟然“不敢苟同”,这四个字,想一下都是对乔敬轩极大的污辱。
乔敬轩的脸已经绿了,冷冷地望着何元菱,却还要做出大度的模样:“何宫女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乔大人说女子不得担任内廷官职,这不是大靖朝的铁律。”
乔敬轩差点当场就笑了:“我在翰林院当了四年编修,熟读大靖律法史书,要说祖制,劝你还是不要班门弄斧。这是开国太祖皇帝手里就定下的规矩,历经九朝,从未更改。何宫女小小年纪,吹牛却是不打草稿,未免太自信了。”
何元菱就知道他急于反驳,并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
“乔大人,奴婢说的是,女子不得担任内廷官职,是大靖朝的祖制,但却不是铁律。也就是说,特殊情况之下,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担任你所能想到的任何官职,包括内廷官职。”
秦栩君乐了:“朕听懂了,何宫女的意思,虽是祖制,却也不是铁板一块完全不能松动。”
“皇上英明。正是如此!”何元菱的声音又脆又亮,这可是一把在广场上说话可以让几百号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好嗓子。
“依据呢?”乔敬轩气势迫人。
何元菱却很镇定:“乔大人既然熟读大靖史书,就该知道世宗朝有一桩妖女灵石案……”
“妖女灵石案?”乔敬轩一脸疑惑,却不似作伪,他想了想,又很确定地道,“胡言乱语,世宗朝从未听说过有此等奇案。”
这就奇了,何元菱也是微微一怔。世宗皇帝明明说过在史书里有记载,为何熟读大靖史案的乔敬轩竟然不知道?
这里头必有蹊跷。
正要说话,何元菱眼光扫过邬思明,却见他已是脸色煞白,呆愣在当场。
何元菱突然预感到,就算乔敬轩不知此事,从邬思明的反应看,却像个知情.人。
她心里顿时有了底,又提高嗓音,胸有成竹道:“既然乔大人不知,那奴婢就将这桩世宗朝的往事,原原本本说给在场的诸位大人听听。”
何止在场的诸位大人,连雅珍长公主都不闹了,好奇地竖起耳朵,等着听何元菱说往事。
而且,她发现何元菱虽然还没开始说,这开头却相当吸引,让她好想听下文。
“快说快说!”长公主不由催促起来。
这倒让人意外,长公主也很八卦啊。何元菱挑挑眉:“世宗省叶前省,有一位民女手持灵石,进献于当地官府。却因进献的灵石能预言天灾,被当作妖言惑众的妖女,判秋后处决。文书送到京中,大理寺核准勾决时,当时的寺卿发现案牍中所述女子供词,那灵石之预言,竟与当年春夏大旱不谋而合……”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急切地听她说下去。
“寺卿谨慎,便想,若当时地方官能更加慎重对待,将灵石之言如实上报,再结合钦天监测算,原本有可能避免那场损失惨重的天灾。寺卿心惊,立即扣下此案,呈予圣断。
“世宗皇帝本着仁爱之心,重审此案。认为地方官员出于稳定民心的考虑,判决民女,亦有律法支持,无错之有。大理寺及时发现民女冤情,实为办案有方。世宗皇帝命人将女子从死牢提出,送往钦天监,运用灵石,专事天灾预测。准则免罪,不准则秋后如期行刑……”
何元菱说到此处,缓缓地停下,深深地扫视着在场诸位。
这一停顿,雅珍长公主急了。
她正听得津津有味,一刻也等不得,连声催问:“后来呢,这女子到底测得准不准?”
何元菱笑得格外沉着:“后来,妖女变成神女,成为钦天监一代女术士。”
“看来她真的测得准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故事。”雅珍长公主眼睛亮亮的,似乎全然忘记了刚刚和何元菱针锋相对的那一幕。
虽然故事是很好听,但乔敬轩很清醒。
乔敬轩道:“何宫女这故事,怕是哪里听来的野史。民间传说,哪里作得了准。史书上根本没有这一段。”
野史……民间传说……拜托,是世宗皇帝亲口说的好不好。
而且靖世宗很肯定地说,这段是记进史书的,只是比较隐秘,知道的人很少罢了。
何元菱道:“此事极为隐秘,民间如何会得知。想必是乔大人史书没有尽读,所以才不知道这段往事。”
程博简脸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地垂目,似是有极大的隐忍。
倒是聂闻中出来替乔敬轩说了一句公道话:“何宫女此言差矣,能到内阁的,哪
位不是翰林苑的出身,大靖这点儿史书,个个都能倒背如流。聂某要替乔老弟证明,正史的确没有。应该是民间传说,作不得准。”
“哦?”何元菱望向程博简,“程太师也未曾听过?”
不等他回答,又转向邬思明:“邬大人的资历,现任翰林院的所有官员都比不上您,若您也不知道,那这段陈年往事,怕就是被人刻意隐去了。”
邬思明额头上已经起了密密的一层汗水,从他进到偏殿以来,炎热的天气都未叫他表现出一丁点燥热,唯独说到妖女灵石案,他就开始汗如雨下。
而且,他并不回答何元菱的话。
关于他的资历,当然是秦栩君告诉的何元菱,何元菱很确定,在她收藏的《世宗实录》里,明明白白地记录着这一段,但熟读史书的乔敬轩和聂闻中却都不知道。
只微微一思忖,何元菱已是猜到,眼下留在翰林院的史书,早已是被“修饰”过的史书。
而且,就是在程博简和邬思明这些人手里“修饰”的。
秦栩君也看出了邬思明的异样,他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邬大人这是知还是不知?”
邬思明稳住身形,一咬牙,很确定地大声道:“回皇上,臣一无所知。”
他话一出口,程博简垂下的双目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
第113章 既有先例
这二人的微表情,何元菱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微叹,却也是越加看清了这些重臣的阴险。
此时何元菱的心里,更坚定了要将这些伤害大靖朝国之根本的乱臣贼子拉下马的决心。她深深地望向邬思明,那双往日里格外灵动的大眼睛,宛若深海一般不可测。
“邬大人。这位女术士名叫张九金。史书上没有她,不要紧。浩如烟海的世宗朝古籍可以查一查……”
邬思明微微一颤,头埋得更深。
何元菱又道:“哪怕古籍里也被扫了个干净,却还有钦天监历代名册、大理寺案牍、叶前省历朝省志可以查。她在钦天监是个传奇人物,又曾经是个死囚,无论是钦天监、大理寺、叶前省,甚至她家人曾经申诉过的路言驿,一定会留下她的痕迹。”
“路言驿?”雅珍长公主乐了,“真是走眼了,你一个小丫头,竟然还知道路言驿。话说,这个衙门现在还存在吗?”
何元菱郑重回答:“回长公主,路言驿一息尚存,在每个省城最偏僻的衙门角落里苟延残喘。”
邬思明的汗珠已经从额头滴下,顺着脸颊一路滑向肥肥的脖子。
聪明如聂闻中已经看出来,眼前这位何宫女深藏不露,各省路言驿早已名存实亡,一年都接不到几桩案子,就算接到了,也已经丧失了上报的功能,但她竟然知道。
从这一点,聂闻中几乎可以断定,她说的妖女灵石案是真的。
邬思明这一仗……不,或者说程博简这一仗,是败得明明白白。
在早间的朝会上,聂闻中突然被皇帝点名,他是忐忑大于兴奋的,生怕给自己招来祸端。但皇帝在早朝上的表现,以及他身边这个神秘的小宫女,已显出不可限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