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番外(38)
送完一拨茶水,待要再熬一锅的时候,吴桂花发现,金银花快没了。
得,要办的事又多一件:不管是找谁,尽快淘点金银花回来。
夏天干活太热,不备点消火的凉茶,简直要过不下去。
吴桂花把五斤面全揉成一个大面团,一边还在想她住的旁边那屋瓦破了,夜里外头下大雨,那屋下着小雨的同时还洇湿了她这边大半堵墙,她要是再不管,那半堵墙该长蘑菇了。
她问过大顺子他们,知道修整房屋的事归将作监管,但每年宫里检修只在春末和秋末进行,平时的话,只能找上级部门报上去,看那边什么时候拨人过来。
若是兽苑的话,等十天半个月或者有望,若是重华宫这鬼屋,只怕倒找钱人家都不会来。简单点说,只要房没塌,她报了也是白上报。
吴桂花这人有一点好,只要天不把房顶下塌了,她永远都能稳住。她在心里按难易和急缓程度给各项待办事务排了两个序,手上动作不停,把那五斤灰面揉完饧了半个时辰,打来井水把面团放进水里不停揉搓。
做凉皮最要紧的就是揉搓水淀粉,足足揉搓了三遍,直到水色白如玉汤,蒸完面筋,吴桂花也把满脑袋的事都捋清楚了。
看看时辰,把重新淘澄过一遍的水淀粉摊在锅里蒸,蒸好了凉皮晾凉,再调好馅料,月亮已经升起了老高。
她就知道,大顺子和小章晚上肯定是不会来了的。
那些侍卫们一天来的时间不定,吴桂花一般不会特意等他们,招呼虎妹把蒜泥捣好,自己切了一大盆凉皮,跟虎妹两个端着小板凳,准备到院子唯一的那棵榕树下吃的时候,门就在现在被敲响了。
虎妹眼瞅着酸辛可口的凉皮就要到口,把脚跺得蹬蹬响,气呼呼甩着手臂往后头去了。
吴桂花笑着摇摇头,端起凉皮,嘀咕一句:“真是闻着味儿来的。”一手开了门。
她不会料到,这样一个寻常的晚上,重华宫外的桂花树下,有故人来。
那人站在月亮的影子里,一双眼睛如当年一样清澈而悠远。
吴桂花被来自时间的利箭定在原地,直到那个人像六十六年前那样,站在她家门外的桂花树下微微地笑开:“我能进去聊聊吗?”
“能,”她慌乱地想揪住衣襟,这才发现手上还端着东西,愣愣地递出去:“你,你要吃凉皮吗?”
不等吴桂花懊悔自己的笨拙,那人眼中的惊愕已经褪去,他接过那个香炉改造成的大碗,点头说:“也好,我还没吃晚饭。”
他的手指还像以前一样,那么好看。
吴桂花晕乎乎的,像踩在云朵里,跟着那个人,看他撩起袍子坐在她的小凳子上,一只手挑起细长透明的凉皮,快而优雅地将它们送入口中。
跟柱子哥一样,她从认识柱子哥起,柱子哥就讲究得不像个乡下小子。
她痴痴地凝望着,在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身上找寻着过去的时光和过去的人。
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呢?一见到柱子哥就喜欢上他,生怕自己配不上柱子哥,偷偷找牛棚里的地主家大闺女学规矩,学讲究,不敢粗声大气地说话,不敢吧嗒嘴吃饭……后头,终于嫁给柱子哥,她欢喜得好几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的柱子哥跟其他男人都不一样,他不许她下地,说那不是女人家该干的活,他舍不得她受累,家里家外的活都抢着干……人都说她嫁到了福窝里,就是可惜男人是个当兵的,过不到几天就要回部队。
可那些人哪知道,嫁给他,吃再多的苦,日子也是甜的。
吴桂花一生后悔过很多事,唯一没后悔的,就是嫁给他。
直到柱子哥搁下筷子,说:“多谢款待。”
吴桂花听见了时间轰隆着远去的声音。
脸是那张脸,人,却不是那个人。
再像,也不是。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应卓没发现,一向快言快语的人说这一句话顿了三下,他首先诧异于这女子的冷静。
他见过那天晚上,她像个疯妇狂怒狂骂,只为了引他出来。从她的骂声中,他可以推测出很多东西,比如,他跟她的爱人很像,再比如,她不是吴贵妃。
他原本可以利用第二点先扼住她,但在见到她,视线与她对上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的喉咙仿佛被锁住一般,无法开口。
钥匙,在那双眼睛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女人带得奇怪了起来。
应卓咳嗽一声,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就是石破天惊:“我来找我妹妹。”
“什么?!”这一句当真是五雷轰顶,仅次于吴桂花撞鬼的那个晚上。
吴桂花气冲百会,差点晕过去:难道说,自己这辈子和柱子哥是兄妹?!老天爷,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点吧!
只是吴桂花现在不晕过去,也差不多了,她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觉得天地都在转,几乎要发疯:不成不成,这太荒唐了!即使这辈子跟柱子哥做不成夫妻,她也不要做兄——
应卓看她脸色雪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一着急旧日的称呼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见她抬头看他,以为她听见了,赶紧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妹妹,是你叫虎妹的那个。”
吴桂花停了好一时,眼珠才转了一下:“什么,你说什么?”不等他回答,呆呆重复了一遍:“你的妹妹是虎妹,虎妹……虎妹?!!!!”
她一下回了魂:“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和虎妹是兄妹,虎妹长得有他两个宽,这两个能是兄妹?!
应卓的目光落在西厢最后的那间房,那是刘八珠以前,也是虎妹现在的房间:“不错,我也是很大了以后才知道,我有一个双生妹妹,从小就……丢了的。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面对着对面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吴桂花原该尖刻地问出来,是不是因为虎妹脸上有那样的胎记,你父母就把她扔了?可那毕竟不是他的错,承受这些代价的人也不是她。
她沉默片刻:“那你今天来是想见她吗?”
应卓却苦笑了起来:“若是可以,我自然想。可你也知道,以前养她的那个人把她养成了这样,她很怕人。那次,我还没有接近她,她就怕得晕了去。”
“那你也不能因为她害怕,你就把她扔在这吧?你知道这是哪吗?你知道这——哎,不对,这是皇宫,你怎么进来的?你和虎妹到底是什么人?”
吴桂花完全无法遏制自己的恐慌:她自己的身份就很有问题了,万一处了这么久的虎妹也有很复杂的身份,她觉得她真的没法子承受了。这里是随时都能死人的皇宫,今天早上金波湖里还捞起一个呢!多一个人,曝露的风险……
一杯水放到她的手上,应卓低声说:“对不住,你放心。我来这里不会有问题,因为我就是永安门侍卫。”
今天晚上一个接一个地爆雷,吴桂花竟然都有点习惯了,她喝了口茶:“哦,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常来巡察。”应卓说:“你放心,我妹妹的事我会想法子,不会连累你的。”
吴桂花又喝了一大口茶:“你现在说连累不连累的还有什么用?虎妹总是哪都去不了的,这里时时刻刻藏着个说不出来历的大活人,怎么叫不连累?也幸亏这里是重华宫——哦对了,难怪重华宫总是闹鬼,根子是在虎妹这吧?跟你那黑心爹娘比起来,你是稍微有那么点良心。”
她也不用对方承认,将茶水一饮而尽:“你一个小侍卫你能管什么?你要是心疼你妹妹,往后多来看看她,她是人不是石头,谁关心她她知道的。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她站起了身子。
应卓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吴桂花说:“怎么?事情还没说完吗?”
应卓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我——”
吴桂花作了个“请”的动作,别过脸去,没再看他一眼。
应卓只好站起身,快要出门的时候,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说:“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人弄些东西来,你不必再辛苦操心怎么养活虎妹。她是我妹妹,这份责任原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