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心顾武+番外(6)
一次两次没什么,三次四次,多了皇后就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了,仔细想想皇帝改变态度的时间,心中大概有了猜测。她并未假装不知道,内心却惶惶不可终日,而是郑重的同皇帝提了出来。
洛书武还记得那日,他摆驾凤仪宫,看到皇后沏了新贡的玉龙雪尖,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捧着茶盏跪在他面前告罪,他挑了挑眉,接过茶盏让皇后起来说话,皇后并未起身,端正的跪着说起了之前私自出宫接触外国使臣,还有这些日子就皇帝态度的变化而来的猜测。洛书武并未打断她,没想到他的皇后不仅可端庄可灵动,还如此聪慧,这样就猜到东昭使臣来的时候他发现她溜出宫了。
“陛下,臣妾是大昭护国安王爷的女儿,不知道您是否听过臣妾的父王,十五年前他是为抵抗北狄人对大昭边境的入侵战死沙场的。臣妾忝承安国之名,作为维系两国友好邦交的和亲公主嫁到大周绝对心甘情愿,绝无二心。
“日前私自出宫是臣妾作为妹妹,得知长兄嫂嫂就在近前,又自负艺高,才暗中前去探望,现在看来确是莽撞,若因此破坏了两国友好臣妾万死难辞其咎,望陛下明鉴。
“且臣妾自认为后这几年,六宫平静,无论是先入宫的妃嫔,还是新选入宫的秀女,臣妾做到了进退有度,当得起‘贤后’二字……”
“皇后,”洛书武出声打断了皇后的话,“皇后这是……在紧张吗?”
“臣妾,不该紧张么?”
“呵呵……”洛书武笑了,他的皇后还意外的坦率啊……
第4章.百花灯节
“呼——”洛书武向侧前方击出最后一拳,带出一阵不小的拳风,动作顿了顿,收式站定。
古福看差不多是往日陛下晨练结束的时辰了,刚想上前一步为陛下递上汗巾,却看见洛书武径自走向了武器架,提了一把长-枪又回到庭院中央。古福眨了眨眼睛,又默默回到原来的位置。
洛书武提枪一刺,随后一挥,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只要是行家就能看出,这套枪法不仅好看,且步步杀招,更实用的很。
因为昨晚的梦,洛书武脑中记忆翻涌,快要将他逼疯——现在想来阿欢那个时候至少对他是有好感的,而当时的自己得是有多愚蠢,才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最后还说出那样一句话。
东昭的长乐长公主是永安帝堂妹,护国安王的女儿,而安王当年正是为抗击北狄人的入侵,拼死守城,战死沙场了的,他那时恰恰好刚率军大败了北狄汗王,让北狄人如丧家犬一般逃回了北方草原,短时间内无力再犯。
于那时的阿欢而言,他应该像个英雄吧,帮她平了国仇家恨。且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在后宫都是去皇后的凤仪宫,那时的阿欢是真的将他当做夫君了,那段日子,是他们两人最美好的时光……
……
“阿欢不是要做‘贤后’吗?怎么不劝朕雨露均沾,去别的宫里?”手中墨玉的棋子落定,洛书武揶揄的看向对面正托腮思考的孟琼欢。
一听这话,孟琼欢才终于把视线从棋盘上挪开,挑眉看向了洛书武。果然还是听到了,之前他来的时候,雪沫正同自己说起后宫里似乎有些怨言,说皇后霸着陛下,若当真贤良当劝陛下雨露均沾。
孟琼欢笑了笑,将手里的白玉棋子放回棋罐里,改用双手托腮看着洛书武道:“那些人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自古就没听说过哪位君主能专宠原配皇后还会祸国殃民的。
“要我说,那些所谓的‘贤后’的劝谏也无非就是得不到丈夫喜爱的女子无奈只能搏个贤良的名声,忒可怜。
“若哪天您自己不愿意来了倒也罢了,若是您愿意来这凤仪宫,我还要将人往外推,那得是有多愚蠢,这名声还能有夫君重要?”
洛书武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伸出手刮了下孟琼欢的鼻子,“就你歪理多!”
……
洛书武心中苦笑,手上挽了个枪花,开始加快速度,将枪舞出了残影。
那时皇后六宫专宠,数月后传出孕讯是自然而然的事,两人更是都沉浸在即将初为父母的喜悦中。
只可惜好景不长,怀孕近五个月的阿欢小产了。
原本阿欢的身边有时春,这个永安帝特意挑给她的前暗卫,颇通医术药理,由她负责照顾阿欢的胎可说万无一失,只那几日明毅——时春的未婚夫——的姨娘病了,明家请了大夫却束手无策,阿欢便遣了时春去看看,本以为不过几天的事无妨,可就是这几天出了问题。
时春闻讯回宫后一查,是在饮食中被人下了破瘀通经的药,常人吃了无大碍,孕妇却是大忌。原本为阿欢尝膳的是时春,这手段行不通,所以才使计调离了时春……此计嫌疑最大的,或者说唯一能执行的就是明家入宫的女儿,明淑妃了。
阿欢哀极怒极,杖毙了明淑妃……
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指责皇后太急躁,不顾前朝后宫的影响杖杀高位妃嫔……
“你这哪里有一国之后的风度和规矩,明氏即使有罪,你也要拿出切实证据,交与内廷局,你这样动私刑如何服众!?”
孟琼欢抬眼看了看洛书武的眼睛,旋即垂下,撑着病体跪下道:“臣妾知罪。可臣妾已经做了,陛下想让臣妾如何补救呢,是亲自到明府负荆请罪,还是再选个明氏女入宫?”
“你……”
……
一枪-刺出,洛书武可真想把这一枪-刺向当时的自己,为阿欢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为自己当时的迟钝和愚蠢。
虽然当时他并没有再选明家女,但那是因为前朝他削弱世家的一系列政令已然奏效,那些没了爪牙的老虎已不足为虑的缘故。而明知这些的自己却还是令阿欢失望……
……
“陛下,娘娘当年并非全然不顾后果,明知不可为而为,娘娘事后曾同奴婢们说过,实在丧子之仇不共戴天,什么样的责罚她都愿意承担。且她也期待陛下能与她同仇敌忾,而忘了陛下除了与她的孩子,还可以有更多的……”时春和雪沫双双跪在地上,上身伏地,不敢抬头。
那日阿欢同儿子说话他就在窗外。因天气和暖,为防屋内病气不散,阿欢养病的屋子都多少会开一点窗,加上他多年习武,耳力极佳,连她最后那声低喃也听见了。那之后阿欢病势反复,几乎不曾清醒过,直至薨逝……
等阿欢葬进了皇陵,洛书武便把凤仪宫的几个大宫女唤来问话。
“娘娘还说……”雪沫颤着声,“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后悔,更不曾责怪陛下,毕竟是她……忘乎所以在先,此后自会谨记恪守本分……”
洛书武闭了闭眼,依旧面向早已经没了皇后身影的凤塌。他以为她一直很开朗自信,他以为自己一直做得很好。后宫女子不多,更是没有谁能越过皇后的地位,直到她死前那句“愿来生再不为皇家妇”将他自以为的一切都打破了。
“……父皇。”
出声的是太子洛宁,洛宁是孟琼欢在开耀八年生下的孩子,是两人唯一的嫡子。他在门边小声唤了一声,看洛书武转过身却并未看他,只颓然的坐在了塌上,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走过去,示意时春、雪沫退下。所有人都退出凤仪宫寝殿并把门关上后,洛宁在洛书武的身前矮身跪下。
“朕一直以为与你母后琴瑟和谐、朝里朝外赞她一句贤后便是好的;纵然朝中曾有异议,但朕从未想过动你的太子之位……朕以为你的母后懂朕待她的心……”洛书武喃喃道,并没有看着儿子,让人摸不清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人说的。
“父皇,母后她……”洛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或许,母后在意的并非‘贤后’之名,夫妻之间与其‘相敬如宾’,母后更希望能‘相濡以沫’吧……
“这些天,儿臣也回想起了很多母后的教诲,或有所得。母后同儿臣说过,希望儿臣将来能遇到一个能甘心为之一世一心,白首不离的女子。此或非世人眼中的贤后,可那些虚名,生而无用,死而无知,人生在世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如此何不从心而为……”
……
收回最后一式,平复了下心情,洛书武将长-枪丢回架上,接过古福递过来的汗巾抹了把脸,转身回到室内准备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