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不变,却拉开他的襟口,仿若要以行动践行他的话。
行简眸色一变,立刻按住她的手,“你身子刚好一点,今天又纵马劳累,歇一歇吧。”
她在他身下鼓鼓嘴,“都养了大半个月了,早便好了——中书若真心疼我,不若便多出些力。”
他握着她的手失笑,即便是在床笫之间,也鲜少见她这般爱娇——她这样娇声细语地唤他,他的心都要化了。
她的眼神明媚如骄阳下的春花,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后退,将中衣的带子解开。
掀被,俯身,皮肤相触,他握着她的腰吻上她的唇。
明玉闭上眼睛抱住他。
云雨巫山,红被翻浪。
窗外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纵然夏日日长,但金乌易坠,碧蓝的天色也渐渐褪成红色。
帘帐内,明玉靠在行简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他散落在前的碎发。
低沉的男声从耳后响起:“你是说,纪将军要替你做一件只有他能做的事。”
她在他怀里点头,“我还是有点担心,他一向远在边塞,官场那点曲直只怕也不甚了了,启儿又一向敏感……”
他贴着她耳朵笑,“不会有事的,纪将军这样的良将,可遇不可求,他性格忠耿,陛下经了那么多事,也不再是小孩子了,自然会惜才,不会有事的。”
明玉笑叹一声,侧头对上他的眼睛,“罢了,大不了我就将周亚臣的女儿指给他儿子——”
“祸水东引,”他笑睨着她,“夫人果然高明。”
而此时的大明宫中,纪廷和正与萧启对面而坐。
宣室外的日色已几乎完全昏了,宣室内的烛火却明如白昼。
纪廷和落下手中的白子,将萧启的黑子逼到最后一个角落。
而对面的皇帝却仍气定神闲,似乎分毫不急般。只有捏在黑子上犹豫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丝焦虑。
纪廷和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缓缓道:“臣听闻陛下拜薛中书为帝师,今日一见,果然不负众望。”
萧启挑眉,听出他这话是在夸他有老师的风范。但他心里始终对他于自己姐姐的那点心思“耿耿于怀”……
“纪将军也是人中龙凤,与老师一文一武,都是我大周柱国之臣。”
纪廷和低下头,“陛下谬赞——不过,陛下黑子已被臣逼在此处,可已想好破局之法?”
萧启直觉他话里有话,也对他突然在与明玉赛马后贸然入宫感到惊讶。只不动声色的将黑子落在他布局的身后,却是声东击西,“此处,将军以为如何?”
那是他棋局的大后方——是他布局最薄弱的地方。
而直到这一刻,纪廷和却骤然展眉,话里的语气竟然也松了三分——“陛下确实与儿时大为不同了。”
萧启闻言一愣,似为他骤变的神情所惊,“将军是说朕六岁时?”
对方却只是微笑,将白子落回。
“长者常说三岁看小,八岁看老。陛下幼时便是常抓着眼前的东西不放的人,此时却已晓得——”
他突然抬起眼来直视着他,“已晓得若要猛虎真的安心放下口中的肉,便要许他一个更珍贵的宝物。”
萧启眸光一厉,却又在下一刻,陡然柔和下来。
“将军是为阿姐而来。”
他没有否认。
“这次和亲的事情,想来,陛下也看清了,这朝中有多少人恨不得拉她入泥潭,踩她入地狱……何况殿下十几年呕心沥血,提拔了不知多少贤能之臣——人总是有私心的,陛下优待殿下,也是安他们的心。”
萧启没有急着开口。
只见他缓缓收回棋盘上的白子,继续道:“臣知道,殿下是陛下的姐姐,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亏待她……但是,臣今日向陛下谏言的,是希望陛下能厚待她——”
将棋子放回棋龛中,他沉静的面容从棋盘后抬起来,“人都有比附之心,众臣咸知无法与骨肉至亲相比,同样的事,殿下或能活,他们却不一定……”
萧启适时打断他,“将军是告诉朕,只有朕格外厚待阿姐,才能真正稳定人心,对吗?”
纪廷和点头,“是。”
一丝玩味的笑爬上嘴角,萧启捏着手中的棋子看他,“将军言人人都有私心,那将军的私心是什么?”
纪廷和一愣,短暂的茫然迅速划过眼角,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
“臣之私心,天下皆知。”
“可那只是茶余饭后的谣传。”
他笑,“臣初听时也惊讶,怎的每个人都似看透了臣的心意般——”
低头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回棋龛,“但或许正因为传的人多了,她才不信是真的了吧。”
“……”
萧启低下头,再巧妙的诡辩也在对方绝对的坦诚下黯然失色。
这样沉重而哀切的话偏偏被他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甚至连他这一向敏感多疑的人也被他完全折服,他话尾里无奈的深情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弦……
他突然,有些心疼纪将军……
良久,萧启才缓缓开口:“纪将军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将军久居边塞,少回故城,这几日,便好好与故人相聚吧。”
一丝讶异迅速闪过眼底,而随即,平稳的笑容便挂上他的唇角,他躬身应道:“是,臣领旨。”
三日后,长公主京郊坠马,死生不知。
帝大怒,下令彻查。
而在同一天,韩俊臣入京。
他知道了
“砰——”汉白玉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
一屋子奴才立刻吓得瑟瑟发抖。
紧随而来的是萧启的怒吼:“查!给朕查!朕都不知道,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敢谋害皇姐!”
“陛下息怒——”安德跪在最前面,雪白的拂尘颤巍巍的落在地上。
“息怒?”萧启冷笑一声,“去叫京兆尹来!朕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辖的京城!天子脚下,就敢出这样的花招——老师呢?老师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殿下立刻小内监急急起身,“奴才再去请,再去请——”
说着,便急匆匆地往门边跑。
下一刻,却正撞上快步进来的薛行简。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薛行简随意地扶了他一把,也显然无心多做宽慰,“陛下——”
“老师!”萧启直接握住他的手,止住他行礼的动作,“老师,那群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行简沉着眼,声音不辨喜怒:“陷害殿下的人还可缓图,殿下安危才是维系整个事件的核心——当此多事之秋,殿下不能再出事了——”
萧启咬牙切齿:“最好别让朕抓到——安德,太医呢?都瞧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个结果?”
一直低着头的安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奴才这就去问,陛下勿急陛下勿急。”
说着,却连头也没抬,便急急跑出了殿门。
萧启心烦意乱,立刻挥手,“都跟朕滚出去,京兆尹来了,让他直接到偏殿等朕!”
“是——”宫娥内监们立时胆战心惊地起身,匆匆向殿外退去。
待最后一名内监退出殿门,将高大的殿门从外阖上。萧启的表情才垮下来,“阿姐怎么样?老师你是不是在现场——”
而薛行简看他一眼,却没有立时回话。
萧启被他那一眼看得一噤,便只与他一同朝内殿走去
那一眼里微含的薄责与眼底掩不住的担忧,竟莫名在这一刻让他感觉到了这位一向清冷的师长身上的烟火气……
他在他身旁有些心虚地开口:“老师?”
薛行简停住脚步,眼底的表情复杂难辨,“陛下倒会照猫画虎,偏要学臣唱京郊坠马的戏码。”
萧启摸摸鼻子,“纪将军的骑射自然在周易之上——而且,阿姐也点头了……”他后一句几乎微不可闻,却还是倔强地在薛行简眼皮子底下念了出来——
然而,他不提还好——他最后一句一落,薛行简的脸立刻又冷了三分——
“陛下知道臣一定会去现场,那陛下知道马蹄落下那一刻,大片的鲜血从她身上涌出,将草地都染红时臣的感受吗——”
萧启一愕,顿时如被人扼住了喉咙,“不、不是……纪将军跟朕保证过的……说……”
行简别过头,有意地打断他:“臣知道那大半是假的……她也与臣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