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你放一百个心。”贺明琅枕着双臂,悠悠说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说得好像我对你有兴趣似的。”唐明珠低声回道。
贺明琅听见了,不跟她计较,继续道:“你叫明珠,我叫明琅,咱俩这名字,听着就像兄妹,决计不可能生出感情。”
唐明珠深以为然,听起来确实有些像兄妹……
等一下,凭什么自己又要做小的,她闷闷道:“为什么不是姐弟?”
夜渐深,回应她的只有细密的呼吸声,她确实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离开京城的醉话,可京城也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再加上……
这厮也活不久长了,他有什么心愿都随他去吧!
被贺明琅这么一打岔,唐明珠也忘了害怕,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睡了过去……
二人离京的日子也是她该回门的日子。
出城之前,两人路过荣锦巷,正看到季舒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今日他着一身靛蓝长袍更显潇洒倜傥,在他身后跟着一顶华盖轿子,顶上的流苏的飘摇而动,纱窗翻起,唐明菀正襟危坐,看起来端庄而娴雅,她初为人妇,眉目间多了几分风流,更显娇艳欲滴。其后紧跟侍女婢仆若干,一行人招摇而过,浩浩荡荡,十分威武。
新婚燕尔,倒是般配极了。
唐明珠紧抿的着唇远远看着,一双细眉微微拢起。
贺明琅站在她身后,低声道:“若是后悔了,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
“谁说我后悔了,再不出城可来不及了。”说罢,她背起包袱率先走了。出嫁那日,她便和家里划清了界限,从此唐家只有一个唐明菀,不再有她唐明珠。
这世上之人总爱自己骗自己,明明在意极了,却非要假装不在意,她如是,他亦如是。
贺明琅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
第十七章 随州
从前江南水乡只在书画中见过,如今举身亲临,方觉“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所言非虚。
尤其贺明琅博学多识,每到新的地方总会有很多趣事给她讲,唐明珠心情愉悦,早把华京那些是非琐事抛诸脑后,只想这样浪迹天涯一辈子。
两人游至随州时,正赶上了浴佛节,大街小巷,人满为患。唐明珠一进城,便流连在商货郎的摊子前挑挑拣拣,南北两地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她像个孩子一样,看什么都新奇。
“卖糖葫芦,卖糖葫芦……”身旁,有抱着靶子叫卖的老汉。
贺明琅上前问道:“怎么卖?”
“一文钱一串,两文钱三串。”那老汉笑眯眯说道。
贺明琅递了钱,伸手去摘糖葫芦,两根手指方才捏住竹签,孰料另一只手便跟了上来。那手细白如玉,柔若无骨,贺明琅转眸一看,是位翠衫女子。
她看着贺明琅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红了脸,垂眸道:“公子先请。”
“嗯。”贺明琅也不客气,将自己的糖葫芦摘下便离开了。
翠衫女子的目光随着贺明琅一同走远,身旁的丫鬟轻推她一把,小声道:“小姐不害臊,人都走远了。”
女子含羞带怯,轻斥道:“不许胡说。”眼光却还是忍不住投向那人。
这江南的东西,都透着一股秀美,拿起这个又舍不得那个,唐明珠站在摊前一筹莫展。
忽地,有人轻拍她肩膀,她回眸一看,贺明琅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圆滚滚的山楂外裹了一层晶亮剔透的糖衣,只看一眼,便觉口中津液四溢,唐明珠撇撇嘴道:“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伸手接过。
贺明琅觑她一眼,淡淡道:“要不是看你水土不服,连日食不下咽,我也不会去买这东西。”
唐明珠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暖意,自打离开京城,贺明琅便是她最亲近的人,这一路相处下来,倒是越发依赖他了。
唐明珠扯过他的手,指着摊上的东西,让他帮忙定夺,贺明琅有些无奈,这一路,小包袱变成了大包袱,大包袱又分成两个小包袱。多出来的,全是她买的小玩意,他叹了口气,还是上前帮她挑选,连挑几件都是她最心仪的,唐明珠赞他有眼光,贺明琅付过账,两人继续随波逐流。
梵音渺渺,诵经声由远及近,数十名僧侣簇拥着一座巨佛走来,行人自觉避让,虔诚礼拜,仿如真佛降临,本就拥挤的街道更加雪上加霜,贺明琅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乱跑,跟紧我!”
唐明珠点点头,任由他牵着,眼前是黑压压的人头,唐明珠踮着脚才勉强能看见路上情形,那些僧侣均着灰色僧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人群中也不乏跟着吟唱的信徒,唐明珠听不懂,便问:“他们在唱什么?”
“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贺明琅随口答道,他身量昂藏,站在人群中也尤为显眼。
“大什么?”这一长串经文名过去,她一个字也没记住。
“是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这声音婉转动听,宛如黄莺初啼,却是个女子。
唐明珠凝眸一看,那女子一袭翠色衣衫,衬得她肤白赛雪,乌发上仅斜插了一根碧玉钗,清新淡雅,气若幽兰,好一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那美人一双妙目,正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她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笑道:“又见面了,公子。”
那女子目光透过她,落在了身后的男人身上,原来人家看得不是自己。
唐明珠摸了摸鼻尖,又自作多情了。转头剜了他一眼,这狗男人生的一张好脸,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女子的目光,大到商队里的半老徐娘,小到路边的垂髫稚儿,看着他就走不动道一般,要多浮夸有多浮夸,唐明珠站在他身边,跟个陪衬的绿叶似的。
不,兴许她还不配被称为绿叶,因为她们压根就看不到她的存在,正如现下这般,那美人答完话,眼睛就没从贺明琅身上移开过。
贺明琅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那女子也不嫌生,继续道:“你们应该不是随州人吧,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
贺明琅继续“嗯”,显得有些冷漠疏离。
那女子却不以为意,这才转头瞥了唐明珠一眼,继续说道:“那你们来的可真巧,随州的浴佛节很有特色,我瞧这位姑娘很感兴趣,我们相遇也算有缘,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
唐明珠那声“好”字还未出来,便被他抢了先:“多谢盛情,但今日内子身体不适,我需得带她回去休息。”
“内子?”那女子惊诧地看着两人,片刻,才僵硬道,“我还以为是您的妹妹呢!”
“我夫人生得面嫩。”贺明琅说罢,便牵着唐明珠的手出了人群,留下美人风中凌乱。
每次都是这样,贺明琅似乎不喜欢女人这种“多情”的目光,但凡遇到这种“麻烦”,就将她推出来,这一路上,半点光没沾到不说,还要遭受那些美人刀子般的眼神,这一路走来,唐明珠感觉自己都快成筛子了。
她抬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再不肯走了,贺明琅不解,回头看她:“怎么了?”
她有些恼,原本是有免费的午餐可吃的,还能听美人讲讲风土人情,现下全没了,她不答,就那样瞪着他。
贺明琅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要不然,咱们寻个地方吃饭?”
“我要吃最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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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州的小桥流水、青砖黛瓦都藏着悠悠古韵,画舫划过清江河,留下点点涟漪,他寻的地方,总是这般诗情画意。
美食过喉,美景过眼,唐明珠餍足无比,什么不愉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自湖心穿过,应接不暇,忍不住赞道:“这随州真是个好地方啊。”
贺明琅剔着肘子上的肉,随口问道:“喜欢?”
“喜欢呀,在这种地方过日子,谁不喜欢?”唐明珠吃东西不像他那般斯文,她伸手抓了肘子,张口便咬下。
随州虽是小地方,但这食物的味道可真不赖,这肘子炖的酥烂,入口即化,她恨不得将舌头都咽下去。
贺明琅看她吃得又是满嘴油,忍不住摇头,将剔好的肘子放置她面前,才道:“那不如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