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快穿)(6)
周世卿眉间微皱,摇首:“表妹不是这等人,安姑娘,望你慎言。”
“那她为何不随你走?”
安锦玉的辩驳让周世卿微微一顿。
方才一番陈情,心中本就纷乱,此刻蓦然不安,他缓缓望向琉璃,目色期许:“……表妹?”
琉璃一时无言,终究还是拂开周世卿的手:“表哥,此番恩情,铭记在心,但琉璃不能随你走。”
感动并非心动,时日一久,便会落满尘埃,微不足道,一盏灯亦不会为此长燃不息。
周世卿大恍,问:“……你果真,嫌弃我?”
“呵。”
一声轻轻笑音忽然传来,不咸不淡中却品出淡淡愉悦。众人侧目望去,见容盛着了一身纹鱼玄色朝服,几分不羁地倚靠在清竹侧,眉梢轻挑,目色幽幽,宛若碧空的云雾。
他望向琉璃,从容笑道:“周公子说了句实话。”
周世卿神色蓦白,抿唇不语:“……”
琉璃心中一跳:“……”
容盛何时来的?她方才说的坏话可曾被他听见?
容盛眼睑微垂,瞥到周世卿握着琉璃的手,敛了敛眸,忽呵笑道:“琉璃,既为我做了糕点,何不过来。”
他语气轻和,一声琉璃唤得温柔缱绻,琉璃却莫名听出几分杀气……果然,方才说的坏话是被他听着了。
琉璃宛若刀俎下的鱼肉,乖乖一笑,捧过食盒,朝容盛走去。
周世卿却握着她手不放。
琉璃回首,道:“表哥……”
周世卿眉间苦涩,摇首道:“你我相知已久,我不信你是那等爱慕权势之人。你告诉我,容盛他是不是逼迫于你了?”
廊下微寂,清风寥寥。
容盛目色寡淡,立在疏影之下,宛若局外人一般,不悲不喜地望着他二人。
琉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轻轻拂开周世卿的手,道:“表哥,容大人没有逼迫于我,我也不爱慕权势……我只是……”
说罢,朝周世卿行了一礼,转身走到容盛身侧。
“……”
容盛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只转身离开,脚步却轻缓,等着琉璃走来。
身后安锦玉宽慰周世卿的声音渐行渐低,琉璃跟在容盛身后,穿过青葱满侧的游廊,行过碧波荡漾的流觞。疏影之下,满庭的寂静,容盛的背影些许孤冷,忽然,他停顿脚步。
琉璃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容大人?”
容盛缓缓回首,目色深沉地凝望过来。他身量修长,眉梢低敛,如同笼罩着山壑间的浓雾,颇有几分压迫感。
琉璃一顿,缓缓扬起笑,道:“……容大人这么瞧我做什么,莫不是我方才的表白太感人肺腑,您深为所动?”
容盛眉梢微挑,忽笑道:“安小姐,建安的众臣,当真巴不得我死吗?”
琉璃心中咯噔一下,眼神飘忽,往后挪动:“……”
容盛却步步紧逼,俯下身,语气低沉,笑问:“难以揣度、喜怒难辨、阴晴不定?”
琉璃步步后退,被逼到廊柱下,退无可退,终于忍无可忍,道:“容大人,其实我还有诸多夸赞您的陈词尚未叙述!虽然我道您喜怒难辨阴晴不定,但是……”
“……哦?”
容盛缓缓起身,拢袖道:“但是?”
琉璃如鲠在喉:“但是……”
“……”
“但是我灵感枯竭,一时难以言尽容大人的百般好处,您能否容我再想想?”
容盛意味深长地一笑:“好啊。”
琉璃转身就走。
容盛却一把拽住她的衣领,修长手指拢紧,语气淡漠无情:“到莲花畔来,慢慢想。”
琉璃抱住容盛衣袖:“我能不去么?”
容盛垂眸,嘴角低垂:“怎么,你做好的杏花糕,不是要送到莲花畔来?”
“……”
他攥着琉璃,宛若攥着一只弱小的兔子,淡声道:“待你想好如何陈述之后,再抄在纸上。”
琉璃仰首长叹:“……”
老天爷当真不会厚此薄彼,给了容盛多好的相貌,就会给他多歹毒的心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夜黑风高时
莲花畔,楼阁清秀,木廊侧碧竹几株,染上翠色无瑕。
檐铃之下,案台之上,梅花玉版宣纸轻展,笔尖利如锥刃的紫毫笔搁在端砚侧。案台对面,容盛撑着首,鱼纹袖袍松松垮垮地垂下。他一笑,清冽如玉,细长竹叶自眉间划落,好似画中人。
如若他没将笔递给琉璃的话。
琉璃捏着笔,提也不是,放也不行。
要知晓,这上下九重天,腾云驾雾、开辟山海,活死人、生白骨,她自然是无所不能……可唯独夸人,她是万万不会,不然神殿中的灵器们只怕也不会因她的“刻薄”而离家出走。
然而……
容盛目色悠远,淡淡瞥来:“安小姐,我的紫豪笔有千斤重?”
琉璃摇头如摇拨浪鼓:“……”
这只刻着“知章”二字的紫豪笔乃前朝巨匠亲制,无数文人雅士追捧至极,不曾想在容盛手中。
这笔,名贵非凡。
容盛又问:“我的纸粗糙得难以落笔?”
琉璃再疯狂摇首:“……”
梅花玉版宣纸在建安有价无市,更不论这纸上浅浅熠熠的东珠粉,贵人们爱惜地缀一点于眉间,容盛却如同暴遣天物地洒在纸上。
这纸,金贵无比。
闻得琉璃两度沉默,容盛撑首一笑,几分冷意:“那便是我不堪至极,令你难以落笔?”
琉璃正襟危坐:“容大人哪里的话!”
神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琉璃捏着笔,阖了阖眸,神情满是绝处中的坚韧:“这天上地下,容大人绝无仅有的好,我迟迟不落笔,不过是唯恐这浅薄的字文辱没了容大人的好……”
眼见着容盛低沉的神情中浮过隐约的不耐,琉璃:“不过我已想好这世上最盛美的词藻来称赞容大人,您等着!”
容盛微不可闻地笑了笑,从袖袍中探出两根长指,在纸上微挪,将其递到琉璃跟前:“请。”
“……”
琉璃抿了抿唇,提笔,在纸上落下二字——
“好看”。
空气变得很安静。
容盛清眸稍敛,唇畔微动,却又一言不发,只抬袖揉了揉如远峰的眉心,一脸的倦色。
琉璃察言观色,知他定是不满意,于是又添上二字——
“好看至极”。
容盛袖手微动,清冽目色从指缝间垂下,瞥了瞥那四字,依旧无言。
琉璃又落笔:“好看至极至极至极至极……”
写到第十个“至极”时,容盛终于发话道:“罢了。”
琉璃方才如释重负,却听得容盛语气淡淡,如玉清冷道:“将这句话,抄个一百遍。”
“一百遍?!”
琉璃语调拔高,然容盛漠然凝视过来,她又缓缓哑声,思量几许,悄然提起笔,欲划掉一个“至极”。
容盛:“少一个字,便再抄一百遍。”
琉璃嘴角抽动,垂死挣扎地笑道:“少一个至极,也仍旧是好看啊。”
容盛却侧了侧首,调开视线,拢袖望向庭中的翠竹,淡淡的:“安小姐,真话只说七分,也还算真话吗?”
琉璃不明所以:“……”
容盛不再言语,神色寡淡地起身,提步离去。临别前,情绪难辨道:“待抄好了,便回去罢。”
长廊下一片寂寥,瑟瑟萧风拂过,吹得琉璃满面凌乱,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又是哪里惹得容盛不高兴。
莫不是方才那番陈词太过敷衍所致?可究竟又是如何的言辞才得以使他欢喜?
琉璃险些愁白了头:“……”
苦恼间,忽然想起从前在九重天上与司命瞧的那些人间话本。话本词藻丰富,多形容男子,看得她很是上头,或许……能引用一二。
琉璃终于露出笑意,奋笔疾书。
……
上弦月,满地霜。
容盛一身夜行衣,踏雪无痕,没在屋檐之上。腰间的佩剑泛着凛凛寒光,为他喜怒难辨的面色染上冷意。
他要去杀一个人。
新帝登位,三皇子的旧党却仍未肃清,其中以其梁越王为首等人,更是仗着皇室血脉,私下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容盛是新帝的刀,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
即便要杀的是皇室血脉,也不会如其他人一般因顾虑而畏首畏尾,不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