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番外(26)
陈寻雁坐于圈椅中,手撑在扶手上冷笑着:“做生意可没人怜惜你是十几岁还是七老八十快入土了。”
捡枝知道二姑娘是被吵烦了,心里恼着。连忙冲她摆手,这是主仆之间的约定。
陈寻雁的师傅玄元真人曾说她有先天不足,不可随意动气。她偶有失控的时候,便由女采叶和捡枝提醒收敛一二。
她自知失态,将马鞭脱手,放在桌上。
收敛了声音中的寒意,道:“今个儿怎么让人抓住了纰漏,闹出这样的事,我不追究。可是从午后到我赶来,你没有拿出一点处理的办法来,任由那具尸体摆在门口。你得给我个交待。”
郑又戈死沉沉的眼看了一眼捡枝和吴掌柜,两人会意,立即退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传来,郑又戈顿了又顿,才颤抖着开口:“那些闹事的人,是我大哥指使的。他们是我大哥庄子上的人。”
“我大哥想必是看不惯我做了这样的生意,知道我没有本钱,背后一定有靠山,逼问我逼问不出来,就使了这样的手段想逼您出来……”
陈寻雁抱臂站在窗前,闻言只抬了抬眉。这做大哥的,心眼未免也太小了些。
郑又戈空洞洞地看着墙面,眼中毫无焦点。“我大哥没有手段设下这样的局,必定,必定是得了我父亲的指使。”
他白苍苍的脸上只有眼中的一点血色,“我只是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对付我,甚至不惜让我身败名裂。”
末了又参杂了些期望:“必定是我那继母蛊惑怂恿我父亲!”
陈寻雁轻皱眉头,原来小郑公子的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污糟。郑又戈瞧着冷心冷血,到底还是有孺慕之情。只可惜,被他这位父亲亲手打碎了。
什么继母怂恿,他爹要是还有点父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
郑又戈惨笑着单膝跪下,“东家,我的私事差点让您砸了招牌,责任全在我。我没什么身家,只好将东家拨给我的铺子、商队、分红全部奉还,多谢东家栽培。”
陈寻雁负手站在窗边,并未回身,只凉飕飕地道:“这就受不住了?这就要走了?我还当你是多了不起的人物。”
他拼命按下眼中涌起来的湿意,他又何尝舍得这一手创建起来的生意?可是他被拿住了软肋,不得翻身。
他俯身,深深一叩,“是我无能,辜负了东家。”
陈寻雁终于转过身来。逆着光,郑又戈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听她说:“大公子替我搜罗了你出来,不能白费。”
“既然这京城太污糟,那你就去管粮队运输的事儿。上回拨给你的宅子也别让它空着,搬过去住吧。”
郑又戈被一言震得心神动荡。出了今天这档子事,他只道自己再无立足之地,毕竟没有一个东家会找麻烦缠身的合伙人。但是东家居然把粮运这样机要的事交给他,还让他远离京城……
陈寻雁闭了眼,盖住心中的疲惫,“怎么,不愿意?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我愿意!”郑又戈迅速抬头,下巴绷得紧紧的。
“把眼泪擦擦,别叫旁人看了大掌柜的笑话。”陈寻雁自推了门,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海楼。
她并不介意郑又戈有这样的麻烦。
郑又戈太聪明,野心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连他今天落的那滴泪,都指不定是在试探她有多少恻隐之心。
她怎知有朝一日郑又戈不会背弃旧主,另起炉灶?
他家里闹腾得凶、给他使绊子,郑又戈才会不得不倚靠她出面摆平,才会对她越忠心。
牵马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整理完思绪的陈寻雁苦笑一声,别人在算计她,她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别人。
陈霁早听说了山海楼的事,不过按兵不动。他不可能事事替雁雁处理周到,何况不是还有路惊鸿在吗。
路惊鸿倒是有点本事,神来之笔,不然今天可不得损兵折将,大动干戈了。
替陈寻雁盛了一碗路惊鸿开的安神药,他挑眉问道:“今个儿本打算怎么处理?”
她接过药碗,眉头也不皱地一口气喝完。映着碗底一点药渣,蓦地想起路大人喝药还得配果脯,不禁莞尔一笑。对了,从今天开始得叫“先生”了。
回过神来,陈寻雁正色道:“若是真出了人命,自然交给官府判决,该承担多大责任就承担,酒楼也该歇业谢罪。”
陈霁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头,“好姑娘,哥哥没白教你。”
“来,奖励你葡萄。大冬天的,别家可没有。”
陈寻雁笑着接了,念了一句“劳民伤财”。方无应派人从北漠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别家自然得不到方将军这样献殷勤。
陈霁低头细细地剥了葡萄的皮,笑道:“方无应乐意,我还能拦着他?”
“改日得寻个机会,好好去谢谢路惊鸿。”看着他们两人还是这么不咸不淡的,陈霁都替路惊鸿着急。这样下去,妹妹得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他?这小子真是不上道,还得他推波助澜一二才是。
“知道了。”路先生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她自然是要去道谢的。
她咬开晶莹剔透的葡萄,嗯,甜得掉牙了。
陈寻雁白日里被那群人吵的脑仁生疼,到了晚上也不得安宁。心中念着,便去何府找了沈姐姐。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踏足何衷寒这样人府上的机会。瞧着何府中雕梁画栋,房屋鳞次栉比,前面引路的又都是声音阴柔的小太监,陈寻雁双手抱在胸前,心道这地方阴气真重,不知沈姐姐怎么受得住。
已是掌灯时分,沈姐姐却盛装打扮。描眉勾唇,珠光宝气,看得陈寻雁直眼晕。
“姐姐怎么打扮得这样隆重?”
沈济棠对着铜镜,再添了一笔口脂,笑到:“不打扮,怎么让公公喜欢我呢?”
陈寻雁咂舌,“公公难道只喜欢姐姐的外在吗?”
她转过头来,眼波流转:“他是死鸭子嘴硬!”
放下珠钗,沈济棠叹了一口气,“妹妹,太直接会把人吓跑吗?何公公已经三天没回府了。”
陈寻雁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个直接法呀?指不定是宫中事务繁忙呢。”
“我倒愿意是宫中事务繁忙,他被绊住了回不来。”
沈济棠三日前心中实在按捺不住,她不是自欺欺人、得过且过的性子。她自去问了贺衷寒:你可有一点心悦我?
却把宫中说一不二、以手段阴毒著称的大总管吓得三天没敢回府。
这三天里,沈济棠把何衷寒自两人相认以来送她的珠钗、衣衫、香料、水粉等翻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是何衷寒亲手送的,她统统没舍得用。她把头埋在一堆绫罗绸缎之中,上等的丝料冰着脸,心中只一片雾蒙蒙。
看着眼前一脸懵懵懂懂的陈寻雁,想起她那位京城出名的护妹哥哥,手中拨动着的匙箸落到了香灰盒里,何衷寒不会是拿她当妹妹吧!
沈济棠白着脸握住了陈寻雁的手,艰难地启齿问道:“妹妹待路大人,可是像待大公子那样?”
她与何衷寒一同长大,幼时何衷寒自然拿她当妹妹看待。可现在呢?只是她一人自作多情吗?
陈寻雁毫不犹豫地答道:“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沈济棠脑中想法弯弯绕绕,是了,定是他介意她的出身。
何衷寒是圣前行走的体面人,必定不会给那些或明或暗的政敌留下一点儿把柄,宦官在宫外豢养对食,可是死罪。
何况又有几人能像雁雁这般,丝毫不介意“教坊司”三字?她虽是左韶舞,却也被明明白白地打上“教坊司”的烙印,一辈子不得脱身。
她闭了眼,不在雁雁面前露出不妥来。
与此同时,路家。
陈郁千里迢迢带回来了贺至的亲笔信,路惊鸿只当高家堰落成,贺至多年夙愿实现,写了信来与他同乐。
短短两行字,目光一扫而知。路惊鸿倚在窗边,沐着京城的深蓝月光,良久才道:“贺先生可已经下葬?”
陈郁跪下,“属下有罪,没能救下贺先生。察觉到异样进屋时,贺先生已经……”
路惊鸿像瞬间老了几岁,迟滞着点点头。“你无罪,起来回陈家去吧。”
大坝落成当日,贺至,这位高家堰的缔造者,于河道总督衙门,他那间堆满了治河文献的破旧书房中,自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