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我一次拥抱哦!”
这句话没说出声来,但陈庭柳显然明白了。她面升红霞,略带慌张地坐到一旁写写画画起来。
心仪女子的娇羞面庞,大概就是这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了吧?
然而没过多久,孙山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陈庭柳向他展示了一道更加美丽的风景。
“典藏版的数目够了,不要再赶工出货了。给工匠三天假期,每人发一套体面的衣服,开张当日,让他们带着家人来玩,费用全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可是……库房里不多存一些,卖光了怎么办?”
“就让他们排号等货咯。而且不是还有普通版嘛,制作虽然没那么精细,但还是比市面上的叶子戏要强得多。低配供应充足,高配上卡卡脖子,坏不了名声的,只会让买到的人觉得物有所值。”
……
“转盘,抽奖,优惠,之前说的那些全都要做,只要典藏版不打折就可以了。那些士子衙内不差这点钱,真给了折扣反而觉得掉价。记住了,上层玩家是我们的半块招牌,肯定要投其所好挠到痒处。但是那些慕名而来的下层玩家,他们才是这门生意的基石,万不可怠慢了。那个游掌柜怕是拿捏不好里面的分寸,最好给他找个能拎得清的副手。”
……
“解说员培训好了没有?说明书写得再清楚,也总得要人解说的。还是那个要求,男女各一半,聪明伶俐口齿清晰就行。长相?这关长相什么事?伯父,咱得把话说清楚了,到时候无论男女,在店里都要统一着装,捂严实了,可别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这店里的乐子只有一个,就是案戏!”
……
这就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陈庭柳。
孙山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不过陈保应该是见怪不怪了。哪怕陈庭柳说到兴起会一时忘了长幼尊卑,陈保也毫不在意,而是认真考虑着陈庭柳的每一句意见。
孙山不懂商事,也不知道陈庭柳的谋划是否真的高明。但是她认真投入的样子的确非常有魅力。
这还只是生意赚钱的部分,而孙山隐约能猜到,隐藏在背后的,还有一个针对当朝首相的计划!
藏得好深啊!
哪怕一直朝夕相处,哪怕知道她最深的秘密,对孙山而言,陈庭柳依然是个永远解不完的迷。
孙山决定仔细追问一番,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一不小心又出了方才那样的小状况……王钦若可没有陈保那么好糊弄。
再抬眼瞧瞧,智珠在握的女诸葛,一手举杯饮茶,一手灵巧地转着毛笔,头发微乱,额上有汗,指尖在茶杯上擦出了细微的声响,与毛笔空转声相和,仿佛是在把玩着流逝的时光。
茶盏推签筒,骰心一点红。
巧设虚实戏,对策明暗中。
压马路
陈庭柳一直在案戏坊待到了夕阳西下。
要不是答应了蝶儿一定会回家用晚膳,只看她那个忘我的状态,说不定可以工作一个通宵。
陈保本想派辆马车送两人回去,却被孙山抢先拒绝了,说是距离不远,走一走舒舒筋骨的好。
“舒什么筋骨,你是有话想问吧?”
两人走在傍晚的汴梁街头,步子放得很慢。肩膀贴着手臂,随意摆动的手背偶尔擦碰着,在心间划出一丝甜意。
这是端坐在马车里无法享受到的美妙。而回到永远有蝶儿在侧的家中,就更难安然地品味相伴。
孙山当然希望能这样一直漫步下去。不过陈庭柳说得对,驱使他选择步行的不只是柔情,还有疑问。
“嗯,马车行得太快,等回了家,有些事情当着蝶儿的面也不好说,所以就想这样走着聊聊。”
“在大街上聊,就不怕旁人听见?”
陈庭柳左顾右盼,帷帽的帽檐在孙山的肩头滑来滑去。
若是她摘下帷帽,露出与众不同的发型,倒是有可能让人多看几眼。不过也非人人都要大惊小怪,之前宋庠宋祁就对陈庭柳的短发熟视无睹来着。
把心思从佳人的头发上收回来,孙山故作淡然地答道:
“其实越是喧闹的地方越适合密谈,不容易被偷听。这些擦肩而过的人或许能听见三五个字,又有谁会在意呢?”
“万一有人听力跟你一样好呢?”
陈庭柳的嘴唇微微翘起,隔着帷帽的白纱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孙山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嘴上的话语却是豪气万丈。
“我是猎人的儿子,狼王的养子,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伍将近十年,这才练出了过人的听力。你觉得这样的人在世间还能有多少?”
陈庭柳似乎是放下心来,随后又用手肘捅着孙山,好奇地问道:
“所以你到底能听多远啊?刚才在案戏坊,我看你坐在二楼窗边低着头出神,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哦……!是有几个士子看到了案戏坊的新招牌,在那边议论了几句。”
孙山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苦笑,又哪里能瞒过陈庭柳的眼睛?
“肯定说到你了吧?”
“是啊,没想到才过去一天,琼林宴上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哎哎,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陈庭柳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些许急切,孙山记得,形容这种姿态的那个词好像是……八卦?
《易经》里的玄妙所在,到了千年之后,竟然成了是是非非的代称,孙山实在是难以理解。
不过只用一点琐碎的消息就能换来佳人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知道案戏和西事图的名字,不过显然没有见过实物,传的有些离谱。说是我得了什么兵家宝典,假借案戏之名,拉着宋庠这个状元切磋谋略阵法。没想到宋祁才是天纵奇材,斜刺里杀出来,让我和宋庠都跌了跟头。”
陈庭柳听了,咯咯地笑了一会,然后又问道:
“那党项人的事呢?他们有提到吗?”
“嗯,提是提了,不过看法倒是和刘筠类似,都觉得党项人不足为虑。我之所以夸大其词,是为了卖弄自己的兵法,向朝廷请战。可是又不敢去打辽人,只好剑指党项这个软柿子……也亏他们能圆的上。”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到了曹门外。
说巧不巧,正好有几个外族打扮的人被守门的兵士拦住盘查。虽然听不太懂在说什么,但孙山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说的是党项语。
孙山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这下陈庭柳也察觉到了异状。
“他们……不会就是党项人吧?”
“应该错不了。不过也没什么稀奇,东京城里鱼龙混杂,使团商队来来去去,番邦异族倒也常见。”
嘴上说着,脚下不停,孙山和陈庭柳很快就通过了城门。
孙山用余光最后瞥了一眼那几个点头哈腰,却又隐隐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党项人,随即感慨道:
“党项人不如契丹人勇武,但是天性狡诈,最懂隐忍蛰伏。之前陈姑娘说西夏立国,我还不肯相信。之后冷静下来,仔细回顾这二十年间党项的发展,这才觉得芒刺在背。不过想要说服朝堂诸公,只凭案戏和一番空言推断,怕是难有作用啊。”
“要是只凭一个新科进士一番话,大宋就改变了整个国家战略,那才真是奇闻呢!不过这话还是得说出来,就算现在没有回报,等将来一一印证的时候,嘿嘿,你就成了传奇啦!”
孙山却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更希望这个先见之明永远不会被印证呢!已经有辽国这块大石压在胸口了,再来个党项西夏……唉,就没有办法提前阻止西夏的崛起吗?”
在孙山眼里,陈庭柳永远是临危不乱,胸有成竹的。可是这一刻,她却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西子捧心,别有一番韵味,但却传递着让人不安的消息。
“不知道啊。有这么一种说法,回到过去的人,是永远无法改变历史的。就算做成了一些小事,也不可能逆转大势。西夏的建立,宋夏战争,显然不是什么小事。所以我现在想先做些尝试,看看历史究竟能不能被改变。”
改变历史!
难怪陈庭柳一声不吭地做了那么多事情,原来是有这样的意图。
孙山又想到了陈庭柳在案戏屋前说的话,还有正在制作中的新案戏,尤其是其中一张代表着妖怪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