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议论之声更大了,倒不是西事图的名字如何如何,而是孙山方才说,这案戏是他自创的?好像还要和围棋,象戏来媲美?
其实孙山也抱怨过,拿来这案戏与宋庠较量一场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说是自己创作出来的?
“这事你顶下来最合适,一个士子有点奇思妙想还是很容易被人接受的,要是用的巧妙还能有其他收获!而我现在身份这么尴尬,低调还来不及呢……你就当是帮我打打掩护啦,好不好?”
陈庭柳的要求,孙山向来不太会拒绝。她的一番谋划,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反正这款叫什么“卡卡颂”的桌游,是千年之后的番邦人所创,陈庭柳和孙山一起改成了大宋版的内容。这期间孙山的确有出力,这功劳占下来也就没那么昧心。
不理会旁人的议论讥讽,孙山提高音量,介绍着这款案戏的规则。
“这款案戏是四名弈者各自为战,用七十二块碎片拼出舆图,派下属占领要地,赚取分数。舆图上画有寨堡,道路,荒地,还有工坊。而每位弈者手上共有八名下属……”
卡卡颂的规则并不复杂,一听就懂。在场的都是千万人里冲杀出来的新科进士,没有一个是脑袋不灵光的。孙山没费太多唇舌,就让宋庠等人明白了这款案戏的要义。
而四周围观的众人,此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案戏的玩法上,已经顾不上对孙山品头论足。
这样的氛围,孙山已经开始学会享受了。
“既然大家都清楚了,咱们就正式开始吧。因为这案戏是我所创,所以最后计分的时候,我的分数会直接扣除一半,以示公平。公序兄,只要你的得分有我一半高,就算你赢!”
宋庠回想着孙山刚才介绍的规则,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对这种新奇的玩法,宋庠根本没什么把握。但是孙山如此挑战实在是闻所未闻,就算真的在这什么案戏上折戟沉沙,也就是个趣闻笑谈,谁会当一回事?
“既是赌斗,那赌注是什么啊?”
“这种儿戏还要什么赌注?输了罚酒一杯还不够吗?”
“还以为能看见一场精彩的文斗,没想到却只有小儿游戏,扫兴扫兴!”
“嗨,末进士挑战首进士,云泥之别,你还指望什么精彩?就当个笑话看吧。”
说话的人就挤在身后,宋庠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些议论就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眼前这局案戏,的确是无关紧要,随便玩玩就好。
“那好,公序执红,子京执黄,明仲执蓝,我执黑,咱们就按这个顺序拼图占地。这一局的西事图,就正式开始啦!”
随着宋庠摆下第一块舆图碎片,战局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人群一下子安静起来,哪怕方才还像菜市场一样吵闹,现在却一个个抿住嘴唇瞪大眼睛。有实在想说话的,也会掩住嘴巴,压低声音,免得影响了对局的四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四个字,看来这一届的进士们都颇以为然啊。
而随着战局渐渐拉开,局中四人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些变化,没有了刚开局时的轻松惬意。
宋祁聚精会神,曾公亮眼珠乱转,显然都憋着一口气呢。而宋庠一开始有些太过放松,不像他人一样寸土必争,这份稳重让他连连错失机会,局面有些难看,就像他现在的脸色一样。
孙山最为气定神闲,这样的模拟战他不知打过多少次了,其余三位新手玩家的行动,基本上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输赢?
呵呵,从他们四人坐下玩这一局案戏的那一刻起,孙山就已经赢了。
赢的不是分数,而是话题,正如陈庭柳所说的那样……
当全天下最有才智的人聚集一堂,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哪怕当事之人浑然不觉,也自会有人愿意多思多想,给出一番深入解读的。
而孙山能从中获得的好处,可比陈庭柳即将赚到的钱还要多呢。
孙山宋庠他们在外面大杀四方之时,琼林苑的主殿内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之前礼节完毕,赵祯就按照惯例起驾离席,进了后殿。即便这是给新科进士的御赐宴,身份尊卑还是要有的。想跟官家亲近,先从选人转成京官再说吧。
不过官家走了,刘筠等一众高官还在。其中虽然没有两府相公,却也大多只差一步之遥,说不准三五年后就可以打上一柄清凉伞了。
新科进士们只要胆子够大,礼数得体,大可上前敬上一杯酒,说上两句话。若能得了些许青睐,说不准就是未来升迁的一个伏笔。
可是眼下这场琼林宴,人都跑哪去了?
虽说这琼林苑里出入自由,新科进士无需拘束,大可四处游玩交际。可是像现在这般,正殿里不足百人,少了整整一半,还是让人有些诧异的。
难道这一科的进士身强体健,活泼好动,全都到外头射箭蹴鞠去了?
再仔细瞧瞧,状元,榜眼,探花……好么,排名前十的进士,居然没一个在主殿里逗留的!
这可真是怪了!
刘筠是此次知贡举,又是琼林宴上的压宴官,对苑中异象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招来一个苑中侍酒的小吏,询问了一番。
不过刘筠体弱多病,耳朵不好使,小吏只能扯开嗓子回话,倒是让他左右之人也能听个清楚。
三司使李咨,权知开封府薛奎,一个是端明殿学士,一个是龙图阁学士,均因馆阁职而出席琼林宴。
听到小吏的回报,李咨显得颇有兴趣。
“新科进士孙山自己制作了一套案戏,与大小宋和曾公亮四人对局?怪不得人都跑光了,这般热闹,却也不是寻常可见的。”
“西事图,这个名字怕是意有所指啊,莫不是在说党项之事?”
薛奎的声音本就低沉粗重,再加上沉思余味,倒像是老僧念经一般。
“定是党项人了,西面还有谁?吐蕃?回鹘?哪个不是日薄西山。”
“就怕病狼喂了虎,小患养大患啊……西边的事情,朝廷的确应该多加留心才是。”
李咨和薛奎两人隔着刘筠聊得还挺好,他二人都是五十多岁,官至侍制,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东西两府的相公了。
刘筠比薛奎还小三岁,任职御史中丞,官职也不高。然而他是个病秧子,连知贡举期间都多次告病,白发沧桑的,看上去倒像比薛李二人年长不少的样子。
长相显老,气质上就更显老了,因为刘筠是天下公认的大儒!
三司使李咨,上书变革茶法,推行贴射法,上益国库,下济茶农……那又怎样?写过什么好文章吗?
权知开封府薛奎,铁面无私,肃清京师治安,盗匪恶吏皆惧之……那又怎样?儒学经义你编注过几篇啊?
刘筠其实看不上这二人的,他心里只有儒门教统。
至于到琼林宴上不知切磋文章,只知聚众游戏的孙山,他就更看不上了。
管它什么西事北事,哪有文事重要?
“琼林宴上怎可如此肆意妄为?去把那孙山唤入殿中,本官既是主考,也该对他提点一番才行。”
那小吏应声而去。李咨和薛奎对视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小吏回返,主殿之外似乎也多了一些喧闹之声。
“刘学士,外面对局已经结束,诸位进士很快就会回返此间。小人已经知会了孙进士,他说即刻就来聆听学士教诲。”
“哦?对局结束了?”李咨饶有兴致地插嘴问道,“那四人里谁拿了第一啊?”
“回李学士的话,是二宋中的小宋,宋祁!”
辩论起
这一局的西事图,宋祁得分第一,当然是在孙山主动扣掉自己一半分数的情况下。
事实上,哪怕扣完一半分数,孙山依旧排名第二,只落后宋祁三分,而比曾公亮高出两分。而独中三元的状元郎宋庠,则体会了一把垫底的滋味。
不过是小儿游戏而已,输便输了……
本来是打算这么想的,可宋庠看着眼前七十二块碎片拼出的一幅舆图,内心其实难以平静。
这真的只是个游戏吗?
玩到一半时,宋庠看着四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半张舆图,不知为何,竟然隐隐将自己当成了驻守西疆的守土之臣,并为此深感忧虑。
据说在秦凤路的西部,宋人,党项人,吐蕃人,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杂在一起,并不像宋辽之间有明确的边境划分。今日立一寨,明日毁一村,在地势复杂的山谷丘壑间,三方实际控制的土地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