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太太(27)

孙山是吃过苦的,小时候在山里,若是狩猎不顺,断粮的时候都有。能吃上一口炊饼,已经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可是看见陈庭柳捧着半个炊饼艰难下咽,还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的样子,孙山就觉得心如刀割。

而罗王钱那三个婆子有了刘从德撑腰,也不再遵守陈琳不许进屋的禁令,不分白天晚上,随随便便就往卧房里闯。只要看见孙山窝在小室里,就要唠唠叨叨念个不停。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什么难听说什么。当然,针对的可不只是孙山,还有陈庭柳。

那些婆子的臭嘴毒舌,孙山听着都忍受不了。蝶儿一心护主,更是连眼圈都红了,身体不停地颤抖,显然是怒不可遏。可陈庭柳却能做到充耳不闻,有时候还会报以微笑,扬起下巴,挑挑眉毛,仿佛在说:尽管骂,这才哪到哪啊!

眼见着骂不动,三个婆子也换了招数,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是不让卧房里有个清净。每每到了饭点,还专门把饭食拿到后院里,卧房外头吃。吃的东西还挺讲究,什么羊宝、牛欢喜,猪腰、炖黄鳝……全是滋阴壮阳的补品,哪怕吃馒头都是韭菜馅的。

是觉得谁会忍不住馋,扑上去抢吗?

食物困乏,酒水倒是管够。刘从德临走的时候还拍了胸脯,说这次的酒保证没下药,可以放心喝!

怎么喝啊?用炊饼下酒?借酒浇愁?

孙山是挺愁的。刚买回来的遥还不太听话,得熬着。主人和他的爱鸟,处境倒是极其相似——他熬鹰,人熬他呗!

刘从德让他好好想想,他想了,想和陈庭柳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其实早在进宫那一次之后,两个人就该好好合计合计未来。只是孙山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而陈庭柳……似乎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真不能再拖了!

这一日傍晚,趁着三个婆子在外面吃饭,蝶儿去外头买炊饼,孙山终于鼓足了勇气,把陈庭柳从卧房内室叫了出来。

两人在外间的小几旁相对而坐,孙山先开了口。

“陈姑娘,这几日的困苦可还受得住?”

陈庭柳给了他一个略显苦涩的微笑。

“是吵闹了些,却能感到自己还活着,饭吃不饱也就当是减肥了。不过要说实话……不太好。这种形同坐牢的日子,哈,太煎熬了。”

一声笑,苦到了极致。

孙山又问:

“那陈姑娘,可还有上次那样的妙招?”

陈庭柳用双手顶着自己的前额,无力地摇着头。

“已经造过一次假,第二次就不会有人信了。除非弄假成真……”

听到弄假成真四个字,孙山的心头颤了一下,差点就脱口而出,问她是否愿意。可他终究是没敢开口,不是怕得罪官家,而是怕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孙山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但落在陈庭柳的眼里,好像无形中敲开了一扇门。

陈庭柳伸过手来,轻轻覆在了他的手上,这动作和连心亭上抚慰官家那时好像。

“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人。那天在宫里,你跟太后说要去看姐姐,其实是想带我出门解闷吧?我溺爱沃克尔,你应该是看不太惯的,但从来不说什么。明明在准备重要的考试,我任性地让你陪我玩,你也根本不会拒绝。你总是这样默默地付出善意,甚至不惜展露出卑微的样子。”

“卑微?”

孙山不明白,陈庭柳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若是初见时或许没错,但时至今日,难道还……?

“是啊,你在宋庠面前不就是这样嘛。”

原来说的是旁人面前,孙山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而陈庭柳还在继续说着。

“不止是宋庠,在其他士子面前也是一样。当然,还有陈琳,刘从德,杨怀信,郑桐,甚至我们逛街的时候,你对那些商人都谦和得有些过分了。这或许是你的礼貌和优点,但我总觉得……你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孙山没有说话,他知道陈庭柳说得是对的,他也确实畏惧着,讨好着几乎人世间的每一个人。

因为孙山知道,在这熙熙攘攘的俗世之中,他始终是个异类。

大概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又有了些变化,使得陈庭柳的手上又加了些力气,眼睛里也闪烁着更加温柔的光芒。

“这婚事本就荒谬,我是孽缘缠身没得选,可你不一样。这不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吗?就算在省试里排了最后一名,你也是读书人里的尖子啊,全国前二百,这还不够厉害吗?只要你拿出自信来,就算不靠任何人的提携,也一定能考过殿试的!什么诗词不佳?我帮你写上几首,保证让那些考官拍案叫绝!”

孙山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觉得陈庭柳为了安慰自己,还真是什么大话都敢说。

可是听到她的下一句话,那刚刚浮现的笑容,只一瞬就凝固在了孙山的脸上。

“所以你若是受不了这个破院子的话,我愿意和离,帮你全身而退。”

和离?

不,不!不!!

这绝不是孙山想要的结果。

难道在陈庭柳心里,自己战战兢兢,不知如何说出口的话语,竟是请求和离吗?

“陈姑娘,我绝没有要和离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那日在宫中,你说不愿做官家的恋人,可是真心话?”

陈庭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仿佛在用灵魂叹息着什么。

“是真心话。把他当亲弟弟看,也是真心的,因为那张脸让我觉得很亲切。”

她对官家确实不是男女之爱!这让孙山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陈姑娘始终是官家挚爱之人,正因如此,即便我离开了,太后也会将其他男人送入陈府,直到姑娘……身有所属。孙山回头易,姑娘脱困难啊。”

“所以说是孽缘呀,解不开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陈庭柳在他的手上拍了两下,然后优雅地抬起手腕,似乎准备收回。

孙山猛地牵住了那支玉手,不让它离开。

或许是这大胆的动作用光了所有的勇气,顺势开口时,孙山又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

“如果非要……与,与其……其实我!……不知你愿不愿……”

孙山恨透了自己。明明已经打好了腹稿,可是对着陈庭柳那水汪汪的眼睛,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庭柳趁机将手抽了回来,脸上仍保留着笑意。

“呵呵,总算有人知道问我愿不愿意,这一点你就比他们强。不过——”

“——姐姐,姐姐!我有一个好办法了!”

蝶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陈庭柳的回答。

孙山有点恼怒,却又觉得感激!

陈庭柳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说了一个‘不过’,还收回了手。不管怎么想,后面的话都不会是表示同意吧。

就这样被打断了,还能留下那么一丝妄想,其实还挺不错的。

而蝶儿将一篮子炊饼放下,兴冲冲地贴上来对陈庭柳说:

“姐姐,官家赠你的那支玉箫还在吗?”

“玉箫?哦……好像是收在那边的柜子里了吧。”

玉箫?是指新婚第二天早上,被陈庭柳拿在手里当武器的那支玉箫吗?原来竟是官家所赠。倒是从没见陈庭柳吹奏过,应该在蝶儿入府之前就收起来了。

孙山强迫自己关注着眼前的事情,最好把刚才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而蝶儿接下来的发言也的确惊心动魄,帮了孙山一个大忙。

“他们不就是要姐姐破身嘛,姐姐就用那玉箫嘛……萧郎入帐。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查出来这身是谁给破的!”

孙山愣了半天才想明白萧郎入帐是什么意思。

陈庭柳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只见她倒抽一口凉气,翻了个白眼,又噗地一声笑了。短短一瞬,也不知她到底转换了多少种心情。

蝶儿见陈庭柳笑,只当是同意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去翻找陈庭柳指的柜子,嘴里还说着:

“这样真是一举两得呢!而且这玉箫是官家所赠,姐姐拿来用,也不算负了官家。到时候那三个老妖婆——”

“——你说什么呢?”

刚才闯进来打断别人的人,此时又被别人闯进来打断,实在是有些好笑。

忽然推门进屋的是罗氏,她们三个平日里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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