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见蝶儿抖似筛糠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些,便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谨慎些也是应该的。我只问你,上次你传信回来说,那柳儿和孙山可能弄假成真。这几个月过去了,怎么样,他们不会真个勾搭在一起了吧?”
“是……那两人已是彼此钟情。蝶儿曾经试着阻拦,但……失败了。请娘娘责罚!”
“哼!责罚?”杨琼的声音十分冰冷,“便是把你活活剐了又有什么用?官家就爱那么一个柳儿!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心头肉,我还如何用她?如今皇后已经选出来了,正是那个彪悍的郭氏,必然能使官家深恶痛绝!待日后宫中有变,我再出手把柳儿送还给官家,便可一劳永逸,稳定后宫。可现在柳儿的心都飞了,我再接她进宫,是给自己找帮手呢,还是找霉头呢?”
是的,很少有人知道,刘娥逐柳儿出宫,最后变成由官家选人,将柳儿嫁与士子……这个局面,完全是杨琼一手促成的。
主意,是她出给赵祯的。中间人曾公亮,是她找人联系的。甚至她连陈琳都说动了,什么柳儿是官家最纯粹的情感,必须要保留下来……只是她不知道,陈琳接受了这个说法,却选择按他自己的理解去行事。
不过还好,杨琼也没安什么坏心。她只是知道官家生母的秘密早晚会抖出来,太后和天子早晚要反目。大娘娘失了势,她这个小娘娘理所当然要顶上去啊!眼下只不过是早做准备,在官家身边培植亲信,到时候能互相呼应,更容易左右赵祯的心思。
然而时至今日,最重要的人选……变心了。大半年的计划全都泡了汤,杨琼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若是往日,这样的情形,蝶儿只会不停地磕头认罪,或是请求宽恕。然而跟着陈庭柳的时间长了,蝶儿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些她的气质。
“娘娘,事已至此,蝶儿再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不知道娘娘下一步又有何打算,还有什么蝶儿能为娘娘效力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蝶儿的声音其实在发颤。可是杨琼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惊讶于蝶儿的变化,连忙说道:
“蝶儿,你站起身来,抬起头,转上两圈给我看看。”
蝶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做了。
十岁的丫头,哦,马上就要十一岁了。这段时间在陈庭柳身边好吃好睡,整个人不再干干瘦瘦的,倒是愈发水灵了。当即出嫁肯定是早了点,不过小美人胚子还是能看出来的。
再加上她的神态气质,的确透着那么一些与众不同……就像传闻中给自己起名陈庭柳的那个柳儿一样,怪得很,却显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杨琼终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蝶儿,你说想帮我,对吧?为了我,你什么都可以做,是不是呀?”
蝶儿再次俯身跪下,说道:
“蝶儿愿意为小娘娘赴汤蹈火!只是恳求娘娘,莫要伤害……柳儿。她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自己的幸福?
杨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脸上的笑容仍然聚拢不散。
“放心,我可没那闲心去害谁。既然真的柳儿帮不上忙了,那我们让她的影子来帮帮忙,也是一样的呀。”杨琼走到蝶儿身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怎么样,为了我,你能变成柳儿的影子吗?”
“……娘娘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你去学她说话,学她做事,学她一颦一笑。既然柳儿变心,就让官家痛上一痛。等痛到极致的时候……就给他一个绝佳的替代品。你,能做到吗?”
终获差遣
汴梁城外山间,夏竦回答陈庭柳的问题,本来是顾左右而言他的。
想从明年的计划中得到什么?便说起什么伦理纲常,天命所归,刘氏还政乃是天经地义等等……
呵呵,他要是不叫夏竦,而叫范仲淹的话,这一番慷慨激昂还有那么几分可信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纯臣实在是太少了。
如此回答当然不能让陈庭柳满意。于是,她抛出了准备好的杀手锏。
“听闻夏使君的父亲,是死于契丹人之手啊……”
只这一句话,夏竦就没了声音,脸色铁青。
或许是为了达到最佳的效果,陈庭柳的这句话里,可多少掺杂了一些嘲讽的口吻。
一旁的孙山见状,适时地抢过话头,继续问道:
“不知夏使君如何看待澶渊之盟?是国之大幸,亦或是……”
不待孙山说完,夏竦便斩钉截铁地抢先答道:
“乃是我皇宋之国耻!总有一天,大宋会向辽人报仇雪恨,夺回燕云十六州!”
这一次,夏竦同样是慷慨激昂,却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声音颤抖,双拳紧握,怒目圆睁,显然是说了真心话。
“那么夏使君认为,以我大宋现在的国力军力,还要多久才能打败辽人呢?”
“呵,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要二三十年才能看到希望。不过刘氏掌权,只知道守成求稳,毫无进取之心。唯一的变革便是那贴射法,可这大半年下来,南方大茶商勾结京中官员,闹了多少回了,太后娘娘可管过一分半点?只靠三司使李咨一人苦撑,他能拿茶商怎样,能拿同僚如何?太后只想吃变法的红利,却不愿承担变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夏竦敢断言,过了今年,统算全年茶税,若是增长有限,明年,贴射法必废!”
这夏竦看得到是通透!
孙山一边打量着夏竦,一边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在李咨面前也说了这番话?李咨与夏竦并没有什么恩怨,只是因为他进京求官一事生出了些看法。若是夏竦登门求见,掏心掏肺地用这番话为李咨鸣不平,啧啧啧……辛苦了大半年的李咨,恐怕还真就吃这一套。
……所以才把陈庭柳孙武梦授的事情给说漏了嘴?
想到这种可能性,孙山可不敢相信夏竦此言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夏使君想逼太后还政于官家,是期望天子亲政,可以励精图治,大兴变革了?”
哪知夏竦却摇了摇头,方才的激愤退去,眼下的夏竦又变回了沉稳冷静的样子。
“变法事关重大,必须要慎之又慎,缓缓图之。若是轻率冒进,急功近利,便会使朝野生乱,反而不美。以夏某之见,上需一老成持重之臣坐镇相位,下有主导变法的官员分居要职,互相配合呼应,稳住朝堂之后,再从小处着手,步步为营进行变法,如此坚持十年,方可见其成效!”
陈庭柳听了这话,笑着问道:
“所以老成持重之臣,便是王钦若。而主导变法的官员,其核心领袖,想必就是夏使君自己了?”
这一回,夏竦回答得就极为干脆了。
“有何不可?”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孙山一眼,又转回头来对陈庭柳说道:
“王钦若二度为相,素有恶名。明年若能拨乱反正,三度拜相,便是洗刷污名的好机会。说句不好听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功名利禄四个字里,最重要的不就剩一个名了吗?王相公就算不想名垂千古,也得尽力避免遗臭万年吧?至于该如何变法,夏某早已成竹在胸。柳公子若是感兴趣,夏某现在就可以详细论述一番!”
夏竦这一番话显得很真诚,但孙山不会认为这是什么真心实意。更大的可能性是,在之前的对话中,他和陈庭柳一直采用直来直去的话术,所以夏竦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也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而话语之中,夏竦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权力欲。或许这,才是他唯一坦诚的东西吧。
不过陈庭柳还是听了一下夏竦描绘的那张蓝图,或许是想跟历史上的庆历新政还有熙宁变法做个比较。之后她与孙山对视了一眼,眼神颇为复杂,看来其中的意味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就这么聊一会走一会,象征性地射上几箭,最后并没有打到多少猎物,也就没什么野味可吃。
夏竦兴致挺高,说了大半天自己的生平愿想,不渴也不累,日头偏西,就高高兴兴地回城了。孙山和陈庭柳则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回到了马行街的宅院。
“蝶儿,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以吃吗?饿死了……”
“姐姐不是出去打猎吗?怎么空着肚子回来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要不姐姐稍微等会,我去给你们下点热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