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辞心里不由得对元禄刮目相看。
心思果然缜密,里头的两人听得外头的说话声也能放心说话。又真切的领着林敬辞走了,防他能回头偷听。即使没有回头,领着他这个受宠的御侍在下雪天小心行走,总是没了差错的。
元禄真是个人精。
林敬辞笑道:"多谢公公。"
*
里头沈溪的耳朵仔细的听了脚步声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了,这才抬头对谢渊道:"陛下,臣查到些东西,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道小小的折子,呈给谢渊。
谢渊拿过来速速看了一遍,冷声道:"他胆子倒是大,连储备粮的主意都敢打。"
沈溪低声道:"恐怕锦州的事态,远比臣了解到的更严峻。"
谢渊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沈溪这才拱手退下了。
出了御书房,门外的小太监就上前给沈溪的大氅系好,又替他撑着伞送他行了一段路,这才告退。
元禄跟着林敬辞,正从不远的小厨房向着这边走。沈溪背对着林敬辞,走的小心缓慢。林敬辞却停下了脚步,歪头盯了他一会。
元禄也不出声,只低着头,站在林敬辞身后。
林敬辞忽而轻笑了一声,脚步又缓慢走动起来,向着御书房走去。
进了屋里,林敬辞将沏好的茶放到谢渊手边,刚巧瞥见一旁沈溪刚才上的密折。
"臣给陛下泡了这雪峰茶,陛下喝些润润嗓子吧。"
谢渊眼睛全盯在他冻的红彤彤的手上,直接抓着林敬辞往怀里一带,大手暖暖的附上冰冷的手,"你自己取的雪水?"
林敬辞眼睛骨碌碌一转,"臣怕冷,没取。"
谢渊心里跟明镜似的,在他耳畔低低道:"沈溪避着你,不高兴了?"
林敬辞在他怀里半扭头,看着谢渊,"陛下议政,臣不能旁听的,原本就是臣僭越了。"
谢渊一只手把他两只冰冷的爪子握着,另一只手拿了面前的密折,展开在桌面上,"朕让你看。"
谢渊怕是个昏君。
林敬辞被谢渊哄开心了。
粗略的看了看,心中便已有数。
谢渊摸着他的手,渐有暖意,又将刚才沏好的茶水端起,哄林敬辞喝些暖暖。
果然,现在茶水热度刚好。
谢渊不免心里有些好笑,滚开的茶水刚进门就让他喝,不是不高兴了是什么?
林敬辞看话本那会已经渴了,如今茶水热度刚好,也不自觉放肆,就着谢渊的手喝光了。
谢渊忍不住笑了,圈着人轻轻在耳朵上咬了一口,"分明是沈溪的过错,偏生叫朕来赔罪。"
林敬辞躲了几下没躲开,捂住了又痒又红的耳朵,道:"陛下,议政事呢。"
谢渊大方的放开了林敬辞,他反过身来盯着谢渊,"陛下可想到什么对策?"
谢渊正经起来,"还未。"
林敬辞低头思索,慢吞吞道:"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同时需要人,需要粮草,还需要大量金钱呢?臣还未谋得一官半职,对于这些不甚了解。"
还能是什么?
私自招兵!
锦州偏远,不说官官相护,离边境快马不过十几天。抽了健壮的人去当兵,从储备粮仓里偷偷运出粮草,当地加重赋税,抽金银去招兵买马。
谢戎在这么早就在准备了。
前世谢戎将这等命脉之事瞒的林敬辞滴水不漏,林敬辞还傻傻的真的把锦州之事当做寒灾!
谢戎最后拎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走狗出来顶罪,说是鬼迷心窍敛财,家中妆点的富丽堂皇,招募的壮士大多伪装成病死,开采矿山时失足坠崖等等意外。
朝堂之中,被樊自清揪起了不少有关系的官员,刚刚问了罪下了狱,还没到樊自清人清醒上折子,狱中几个重点官员就畏罪自杀了。
如此一来,就这么断了谢渊明面上彻查锦州的线索。
不得不说谢戎的确好手段,滴水不漏。明面上断了谢渊彻查的线索,不得不逼谢渊结案,给百姓一个交代。暗地里谢渊查的很是艰难,虽然一切都能推断出来,却没有证据,不能一一问罪。谢戎可没少给谢渊使绊子。
锦州这场寒灾,还真是天意。谢戎元气大伤,谢渊也借此肃清了朝堂里一部分成王一党。
谢渊听他这般说,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些场面话。他看到密折时,就猜到可能是谢戎起了不臣之心,私自招兵买马。
锦州,可是谢戎封地旁边不远的州县。
林敬辞见谢渊面色沉沉,心下明了,又慢吞吞道:"锦州是不是离成王殿下的封地挺近的啊?"
林敬辞装作不太明白的模样,站起来去捞水壶,低着头又沏了一杯茶。
谢渊盯着他沏茶的背影眸色深沉。
这时门口元禄道:"陛下,成王殿下求见。"
林敬辞手一顿,茶水顿时洒了大片,将他衣袖也沾湿了一片,迅速的晕染开来。
贴着皮肤,竟有些阴冷。
谢小戎上线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林敬辞:我有点方。怎么哄夫君?在线等,急!
第6章
谢渊站起身拽过林敬辞的湿衣袖,“去换一件吧。”
林敬辞将衣袖从谢渊手里拽出来,低下头小声道,“不用了,不碍事。”
谢渊空的手心剩下只潮湿的凉意。他垂下手,淡淡道,“宣。”
成王谢戎听见了二人些许说话声,心里知道林敬辞在里面。进了屋里看见了林敬辞,还是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谢戎敛了眼,复垂手行礼:“臣弟见过陛下。”
林敬辞不自觉眼神就朝着谢戎飘忽过去,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谢戎身着戎装,手执长剑,指着受伤的谢渊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
林敬辞面色越发冷淡。
谢渊侧脸见林敬辞盯着谢戎,抿了抿唇,“免礼。”
谢渊这声也叫醒了林敬辞,他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垂眼敛眉,向着谢戎行礼:“见过成王殿下。”
谢戎起身后瞧见林敬辞的脸色,感觉胸口有一丝凉意,却又不知道为何。愣怔之间,林敬辞未等他出声就已然收回了礼数,他略略道:“御侍免礼。”
谢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里。声音有些冷,“皇弟冒着大雪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谢戎道:“臣弟下了早朝回府时,收到封地上报的消息,说是发现有官员往边境贩卖私盐。臣弟知道兹事体大,故而不敢怠慢,便立刻进宫,禀报陛下。”
谢渊道:“可知是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谢戎一撩衣袍,直直的跪了下去:“臣弟还未查清。臣弟管制不严,酿成大错,臣弟恳请陛下,此次锦州寒灾,准臣弟与赈灾使臣同行,去往封地彻查。”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谢渊淡淡抬眼,打量了谢戎几眼。
谢戎伏地。
林敬辞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还差点就要信了这人眼前一派忠臣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嘴里说的,折子上写的,通通都挑不出一点错来。
林敬辞看了谢渊一眼,谢渊却没有转头看他。
林敬辞担心谢渊就这么答应了。
不能放谢戎回封地,绝不能。可他也不能出声说话,后宫不得干政,除了谢渊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他不能把这个把柄落在谢戎手里。
前世他忍辱负重的入了宫,做了御侍,断了自己的一切后路。帮谢戎给谢渊下毒,从谢渊这里探听朝堂的一切动向,为的不过是帮助谢戎坐上这王位!而谢戎呢?反了还要找个“清君侧”的借口。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清君侧”,清的就是他——林敬辞!
林敬辞什么也没落到,一颗真心就白白的让谢戎给糟蹋了。
林父因他进宫为御侍气的病了。林敬辞为了保全父亲和林府上下,进宫时就写了明明白白的断绝信。一入宫门,连昔日好友樊自清也渐行渐远。
若说谢渊是王君,但他还有几个衷心的奴才。
而林敬辞什么都没有了,都被“谢戎”二字生生剥夺了。
只可惜,临死前才明白,谢戎从来就没有打算喜欢他。杀了谢渊之后,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林敬辞。
谢戎给自己谋反找了一个正派的借口,他林敬辞必须死,还得死的足够凄惨。
思绪百转,不过须臾之间。
林敬辞轻咬下唇,不知道该如何提醒谢渊。谢渊却道:“你先起来吧。上午你几番奔波,外头正下着雪,你中午就留在这宫里,陪朕用过午膳,再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