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34)
李令月怔了怔,除了长兄,还从没有人这样直言不讳地说过她,从前徐贤妃待她不过是不假辞色,今日忽然这般,令她一下也跳了起来:“我怎令人不齿了?我身为公主,想嫁给表哥,轮不到你置喙!”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声厉喝:“住口!”
李景烨怒不可遏地进来,毫不留情地望着妹妹:“令月,你太令朕失望了!竟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
李令月也知自己已闯了大祸,弄巧成拙,一见长兄,又哭了起来:“长兄,我知道错了,求长兄,快把这人拖出去打死,他、他冒犯了我……”
李景烨这才转头转向一旁的钟灏。
钟灏扑通一声跪下,吓得牙齿打颤,忙不迭叩头:“陛下,陛下饶命!”
徐贤妃道:“陛下,他是秦国公之子,贵妃的堂兄,妾已命人去请贵妃过来了。”
李景烨烦躁地揉揉额角,沉吟不语。
方才何元士已命人审了两个在外替她守着的小内侍,来的路上都尽数说过了,因此他大约知晓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令月迟迟得不到回应,又听说要给她择青年才俊为驸马,心下着急,才想出了给裴济下药这样的下作手段。
堂堂公主,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实在羞耻!
若是个普通平民出身的侍卫,他大可如她的意,拖出去以冒犯公主之名处死便好。可偏偏是钟家人,他亲自封的秦国公之子,还是他点名入的羽林卫。
公主不但婚前失贞,还要将奸夫处死,若传出去,她还如何嫁人?莫说大长公主与裴相家中,便是普通勋贵之家,怕也都容不下她。
饶是他身为天子,也做不出为了妹妹的婚事以强权压人的事来。须知前朝有不少公主,因仗势欺人,即便最初嫁了驸马,往后也多不顺遂,最后抑郁而终。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沉默许久,李景烨心中一番衡量后,已做出了决定。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跪倒在地的钟灏,沉声道:“秦国公之子,与公主的身份也勉强相配——”
话未说完,意思已经明了。
李令月停住了哭泣,惊愕地瞪着他:“陛下——要将我嫁给他?他、他不过是个七品官之子,如何与我勉强相配?”
“官职可以再封,无论如何也是公侯之家,怎配不上你?”李景烨薄唇紧抿,强忍着怒气。
李令月抹了抹脸上残存的眼泪,这才仔细侧目去打量钟灏。
钟家人皆相貌不俗,钟灏今年二十有三,身量颀长,肤色白皙,眉目俊俏,隐隐还有两分神似钟贵妃,也可算相貌堂堂。
可李令月却越看越觉厌恶,忍不住冷笑两声,满面嘲讽地望着李景烨,口不择言:“陛下为了一己私欲,倒是能不顾廉耻地抢了六哥的王妃,我这个公主,却连想嫁给中意的郎君也不行,陛下当真是个好兄长——”
只听砰地一声,一只茶盏擦着她的面颊飞出,砸落在门边,碎了一地。
“你住口!”
李令月侧脸等着那只破碎茶盏,竟是古怪地笑了两声,一抬眼望见正走到门边,还未进来的丽质,三两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捏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踩过一地碎瓷,将她狠狠推倒在李景烨身边。
“陛下待她可真好,不但封了她这个小门户的女子为贵妃,如今还要让她堂兄尚公主!好好的一位明君,偏偏要色令智昏,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丽质被她猝不及防一推,一下跪地伏到李景烨膝上。
她抬头望向李景烨,却见他目中除了气愤,还有几分被人戳中痛处的恼羞成怒,面对她的眼神,甚至还有一瞬闪躲。
被吓得不知所措的钟灏一见到她,便如找到了主心骨,也跟着靠近,拉着她衣袖道:“三娘,三娘你快替我向公主和陛下求求情吧!”
丽质咬了咬唇,心底一片冰冷,转头拂开他的手,后退半步,冲李景烨跪下,垂头平静道:“此事是妾与兄长的错,妾与兄长不该高攀,求陛下责罚。”
她脊背挺直,纤弱的身姿在众人中央,显出几分柔弱与倔强。
李景烨的唇动了下,似想说话,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屋里气氛凝滞,一时众人都不说话。
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压抑而嘶哑的嗓音:“不怪贵妃,陛下,此事一切罪责,都在臣一人。”
众人一齐循声望去,正见屋外黑暗中,裴济正缓步行来。
他仿佛才从水中钻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身后已经留下一道深深的水渍。
第26章 处置
“表哥!”李令月一见裴济便想靠近, 方才干了的泪再度涌出。然而才走出半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默默停下脚步, 心虚不已。
裴济并没有看她,只用深沉的眼光若有似无地拂过眼前跪在地上, 脊背挺直的纤瘦倩影, 最后瞥一眼一旁瑟缩不已的钟灏, 才默默收回视线。
他大步上前,走到丽质斜前方一步处,从容跪下, 冲皇帝叩头:“陛下, 公主今日之举,都是因为臣,钟灏如今也是羽林卫的人, 冒犯了公主,也是臣御下不严, 疏忽而至, 一应罪责,都该由臣一人承担, 与旁人无关。”
方才他才走近时,便看到丽质被公主拽着狠狠推倒在地, 接着又听见她为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事向陛下求情,一下令他心口揪得有些紧, 于是想也没想, 便先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方才答应过,往后会护着她的。
“今日宫中大宴,臣身为羽林卫大将军, 却让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失职。陛下要夺职降罪,臣绝无怨言。”
他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平静而低沉,与平日别无二致,可他身后的丽质却莫名听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抚慰。
方才公主那样一闹,正是戳中了李景烨的痛处,她生怕因此被迁怒,于是先一步示弱请罪,好让李景烨因李景烨想起她的无辜而心软。
尽管此事与她毫无关系,可因为侵犯公主的人是钟灏,而她又恰有个不堪的身份,旁人便会对她恶意揣测。
方才裴济进来时,她几乎就要以为他要因今夜阴差阳错那一场情事向皇帝主动请罪,差点失了理智。幸好,后来看清了他身上的狼狈水渍,这才镇定心神。
眼下他就在她斜前方不远处,健硕的身躯替她挡去了扑面而来的指责与鄙夷的目光。
她果然没挑错人,裴济比她想得更可靠。
李景烨一时没说话,难耐地揉眉心。
徐贤妃的目光自众人身上划过一圈,轻声道:“裴将军掌羽林卫,管的是禁中防卫与长安城防,专抵御外来侵犯,今日的事由公主而起,是内闱之事,怎会与羽林卫有关?”
丽质不动声色瞥一眼徐贤妃。
她记得徐贤妃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今日怎会忽然开口帮裴济说话,还将错都推到舞阳公主身上?
她忽然想去方才来时,便见徐贤妃冷冷晲着李令月,似乎有诸多鄙夷与不满。
李景烨长叹一声,冲裴济摆手道:“子晦,你快起来。令月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来,朕还不知如何同姑母与裴相交代,哪里还能怪你?”
他说着,又打量一眼浑身湿透,面庞还透着几分狼狈的裴济,哪里还能不懂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被下药后,用冷水不断浇透自己,才勉强撑过去。
看令月的情况,当已有近两个时辰,此时还湿得这么透,可见药效猛烈难捱。
裴济没动,想开口替丽质说话,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提出,只好顿了顿,沉声道:“求陛下勿牵连旁人。”
丽质没说话,只将头垂得更低,我见犹怜。
倒是一旁的钟灏,听了这话满以为裴济是在替他求情,忙连声道谢:“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李景烨望着钟灏毫无骨气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
他没理会,只冲裴济道:“你先起来,朕心中自有分寸。”
说罢,转头将丽质从身边拉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缓和下脸色,道:“丽娘,你起来,朕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丽质盈盈杏眼飞快瞥一眼李景烨,随即轻言细语道:“多谢陛下宽仁。”
李景烨安抚似的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随即将她往自己身边又拉了拉,靠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