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98)

步荻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答话。一时间,两人均是互不相让,僵持难下。

“够了。”一语打破胶着局面,却是太后身边资格最老的沂嬷嬷。

宝珠委屈地瘪着嘴,还待申辩,卿云格格忽然开口道:“不用再说了,我就在这挺好。”她这一句,听得步荻嘴角一弯,却叫适才还义愤填膺为其打抱不平的宝珠一下子绝了退路,干晾在台上的宝珠不由得秀眉微蹙,大感憋屈。

这时,沂嬷嬷身后走出一个旗装少妇,蹬住宝珠的手腕,温声和气道:“珠子,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躁。”

人群顿起一片窃语翻浪而去,倏忽便即不见。饶是悠悠见多识广,然一眼瞧见这位女子,仍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找不回神。

如果说,卿云格格乃是八旗第一美人,那么与之相对的第一丑,只怕就非在场这位十二侧福晋,方佳氏孟阿秀莫属了。怎生个丑法,以至于成为众望所归?简言之,她五官所生长的形状、位置、比例,都不太符合人类的主流审美。尽管相貌另类到了这份上,但孟阿秀不仅不令人望而生厌,甚至还颇有人缘,这或许要归功于其待人接物的态度,和风细雨,兼且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虽然同样温柔和顺,但她与悠悠却是大相径庭。悠悠冷静自持,爽爽自有一种风骨,令人敬而爱之,而孟阿秀则是笑容可掬,犹如一位邻家大姐,教人亲切而生欢喜之情。

孟阿秀自是好声好气,宝珠实在气不过,甩开她的手,狠狠瞪了卿云一眼,道:“好好好。当我多管闲事,瞧我下次还理你。”言罢昂首望天,气鼓鼓地找自己位子去了。

孟阿秀也不在意,笑道:“卿云妹子,前年我与十二爷成婚时,你外出未归,一定还不认识我,你十二哥却常念叨起你呢。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喝你与八哥的喜酒了?”卿云格格正为一时失言懊悔,便爱搭不理道:“这事儿,不该问我。”

孟阿秀无话可接,不由无奈地与沂嬷嬷对视一眼,走向宝珠身侧,自己的位子上。不得不提一句的是,同姓方的沂嬷嬷正是孟阿秀的本家,论辈分,那可是她嫡亲的姑奶奶。

锦书见热闹散了,忍不住小声对悠悠嘀咕道:“我瞧云格格是有点不对劲。最近传得可厉害了,都说八阿哥喜欢男人!”说者与听者均是一脸严肃。悠悠口中言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心里却早就幸灾乐祸得炸开了锅,以至于自己都深感太不厚道,于是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但是映入旁人,即锦书眼中,这直接就是默认并讽笑之了。

悠悠偷眼去瞟那略显形单影只的卿云格格,余者各就其位,佛堂亦渐渐静止。只见几排身着锦襕袈裟的高僧喇嘛鱼贯而入,围绕佛龛供桌盘膝而坐,有的敲击木鱼玉罄,有的手握法器佛珠,还有的双手合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而肃穆。但听得一声长宣,众女当即盈盈拜福跪叩,太子妃与五福晋便扶着太后缓步入殿,身后是应诏而至的一众妃嫔宫主们。

悠悠犹在低首接驾,不防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愕然抬眸,却见四福晋附耳说道:“待会儿法事结束了先别离宫,额娘让你去她寝宫一趟。”言讫若无其事地回至群芳环列中间,了无痕迹。

自出宫过年后,悠悠便将回宫之期一拖再拖,谁想还是被揪住了。她禁不住好一阵慌乱,以至于祈雨时,心神不宁地总往德妃那旮旯瞄,每一秒都好似在火炉上煎熬。捱过了漫长的不知几百几千年,枯燥乏味之极的法事总算完满了,德妃等人还在太后跟前絮叨不休,悠悠冷笑一声,转身瞧见了同样怔忡不安的卿云格格。此时,已有人纷纷告退,九福晋更是抢在最近门边的卿云格格之前,一脸倨傲地当先走了出去。悠悠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而卿云格格已快步奔出佛堂,远远望见何玉柱亲自来接九福晋,吓得不顾门外的家人,赶紧从角门溜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往后张望,没留神一头猛地扎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显然也被撞懵了,就手托住她的肩背,垂首时正对上怀中之人慌张仰望的眼眸,顿时双双惊呆,无声对视。

卿云格格强自镇定,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笃定地说:“不用怕,除了那个凶手,什么人都没关系。你要相信,光凭着你的脸,你的存在本身,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话语一遍遍地重复,神奇地抚慰了狂跳不止的心脏,让它回复了正常的频率。卿云格格凄然一笑,一双澄若秋色连波的水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烟雾朦胧的水汽,一行清泪亦随之滑落,她侧头靠在那人的胸口,轻声道:“十三哥,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那时候的话,我不是真心的,真的……”

胤祥傻呆呆的,本来就已魂飞九霄之外了,此刻蓦地被她泪眼拥住,更加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了。久久之,待他从她的话里会过意来,顿时掉进了天大的狂喜之中,难以置信地屏息问道:“你……你是说……”

“若不是还生我的气,你又怎么会故意拿她来使我伤心……”卿云格格语带幽怨道。

胤祥茫然地望过去,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扶墙而立,好似秋风里的花,临风欲折。

“咳咳!”十四阿哥胤祯清着嗓子,适时插了进来,玩笑似的道:“小云子,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会哭?”

他二人急忙分开了,却都低着头暗自沉吟,并不搭理十四。过了片刻,胤祥才开口道:“卿云,我送你回去罢。”卿云格格低低应了,胤祥便携其手,旁若无人地走了。徒留下十四张目结舌半晌,方含糊道了句:“成了什么世界了。”

直到车驾停在了郭络罗府门前,卿云格格一颗悬空的心,始才堪堪放下,面上浮现一缕微笑。一步跨上台阶,却为身后的胤祥叫住了。他这一路都闷不作声,魂不守舍的,刚刚下马,竟被马镫勾住了衣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而这一趔趄,似乎反倒把他震醒过来,收紧拳头,捏的指关节都发白了,神情却断无迟疑地朝卿云格格走来。

“卿云。”他的声音有些飘,“今天这样,真不像你……我……”

卿云格格笑道:“这不正是你日夜所盼吗?”

不知怎地,胤祥忽觉一阵反胃,好似地沟里翻出了一股酸臭绿水,令人恶心欲呕。他一冲动,转身跳上马背,朗声道:“这话你三年前怎么不说?现下太迟了。”他奋力一叱坐骑,策马绝尘而去。

卿云格格翘首望了会儿,一眨眼间,冷不丁便叫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起来,何玉柱则在阶下,皮笑肉不笑道:“云格格,请吧。”她悚然一惊,这才发觉回来这么久,居然无一个家人来门口迎她。不等她细想,一只大手一推,她便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大力带下了台阶。卿云格格勉强维持仪态,冷脸道:“凭你这奴才也敢动手?我自己会走。”何玉柱笑着一摆手,那几个大汉果然齐撤一步,让出了仅供一人过去的通道。

随后,卿云格格便被蒙上了眼,并一溜小轿直接抬进了一座高墙深宅之内。其时天色已暗,青砖层层垒就的房屋宅院却都未上灯,阴沉沉的森然可怖。她摘去了蒙眼黑巾,却见自己停在了一栋大屋子正前,大门洞开,里头是望不到底的黑暗,使得整座屋子宛如一只张着巨口的猛兽,静静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突然,脑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逃不过的。过了这一关,你就是真正的卿云了。”

尚在踌躇,何玉柱伸手一挭,卿云格格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一跤摔趴在地上,随即哐当一响,身后的房门又关紧了。

目不能视物,卿云格格便用手摸索四周,冷冰冰的地面空无一物,未多时,指尖碰上了一个东西,她正试探着握了握,屋子里却骤然一亮,明白照见她的手正放在一只脚上。尽管怕得要命,亦由不得她不抬起头来,这一看,吓得她猛地仰后跌倒,惊恐万分。

“好表妹,阔别数载,一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我可怎么敢当?”九阿哥胤禟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戏谑而残忍。

卿云格格猛打一个寒颤,哆嗦着还未及应答,斜次里窜出一人便抓着她手腕,硬拽了起来,迫得她不得不正面与九阿哥相对。她转过脸,只见陈良面无表情地对九阿哥道:“没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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