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60)

胤禩长舒口气,虽然如此,安王府仍是要经常走动的。

尽管康熙为了加强君权,架空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宗亲们空有爵位,而无实权,但若他们扭成了一股劲,其力量亦是不容小觑。皇亲贵族当中,能有声望有实力做到这一点的,非安王府莫属,而这,全有赖于安亲王岳乐打下的丰厚家产。

顺治朝时,岳乐便备受皇帝亲信,手握军政大权,靠着军功政绩一步步由辅国公擢升为亲王。后康熙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岳乐沉寂多年,然而身为皇族中难得的帅材,终因平定三藩作乱,建立殊勋,声名人望一时达到巅峰,连康熙亦有不如。虽然吴三桂一死,清军胜利在望时,岳乐便被调回京城,交出兵权,但在众人眼里,功过归属自有论断。若非康熙执意撤藩,怎会逼得三藩造反,以致半壁江山陷落贼手?若非安王爷临危受命,患狂澜于既倒,给皇上收拾了烂摊子,最后还不定是怎生局面呢。如今,岳乐早已作古久矣,但即便康熙削了安王府众人的爵位,亦不妨碍子孙辈们享尽祖荫。

岳乐一直是力主满汉共和的改革派,因此通晓汉学,于子女教习中也甚上心。舞文弄墨本非满人所长,倘要强论一个高低,满大臣中当以纳兰氏为首,宗室文风则以安邸最盛。这本是段佳话,谁知祸福从来难料,可叹岳乐文武双全,子孙之中尽是画画写字、逗蛐溜鸟之流,浑浑噩噩,钻营苟利。此固然为康熙所乐见。

当然,凡事总有特例,安王府的特例,就是胤禩没过门的福晋,和硕卿云格格。她的母亲五郡主素受岳乐宠爱,因不忍其出嫁,而成为唯一招婿入赘留在王府的女儿。到卿云这个小外孙女一出生,更是不得了,直接就被岳乐呼作“最肖自己”的子嗣,加倍疼惜。于此,康熙与岳乐竟是少有的不谋而合,在安王府众人集体大降级之际,独独抬举了这个小女娃子,这怎么看,都不会是安王府的幸事。而卿云与八阿哥的联姻,初始是由五郡主牵的头,但在得到王府众人允可之后,不可避免的掺了一抹杂色,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妥协。

正如卿云对悠悠所言,当安王府成为宗亲中出头的椽子时,自然就吸引了康熙不同寻常的关注。而当安王府同时又是一根不安分的椽子时,那份关注显然就要人命了。若岳乐在世时,尚能压制住骄纵的家人,那么岳乐之死,犹如一锅热油浇下,将所有怨怼都给明面化了。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构衅兴兵,六十五岁高龄的岳乐奉命领区区五百兵丁远赴蒙古驻防,近乎于流放,使得岳乐撤还京师不久即因病去世。这一笔帐,安王府自然要算在康熙头上。

俗话说,胳膊再粗,也扭不过大腿,更何况是被抽筋去骨的胳膊?既然拗不过,唯有暂且妥协罢。于是,康熙与安王府合演了一幕别开生面、空前绝后的指婚记,人们看得尽兴过瘾,却未发现,婚约的主角之一缺席了。

此中过节,卿云知之甚深,南巡时即告之悠悠,也是希冀她能引以为戒。奈何后来因缘际会,悠悠终究难逃劫数,成为君权祭台上的牺牲品。一样的结果,不一样的只是过程中的细节。

闲话少说。才讲到八阿哥对去安王府的路径,早已驾轻就熟,而胤禩的拜访,府中人们也是司空见惯,其中的冷淡态度,胤禩自是了然。

这就又要扯到岳乐的第三房嫡福晋,赫舍里氏。她是辅政大臣一等公索尼的女儿,康熙孝诚皇后的姑母,权臣索额图的妹妹。既然皇帝都是安王府的侄女婿,与皇子的联姻,便无甚惊奇可言了。胤禩自己猜测,或许还因为他与大阿哥、明府的过从甚密,使得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安王府对这桩联姻不太热心。

念及此,胤禩不觉哑然失笑,其实,据他这几年的观察,大可不必将安王府想得如此深沉。现今的安王府,大半是沉迷诗画的文人,深耻于这桩妥协婚约的屈辱,干脆无视八阿哥的存在,余下一小撮则均为蝇营狗苟之辈,无利不起早,有便宜可贪,自然早早地迎出来了,就像眼前正笑眯眯望着他的吴尔占和色亨图。吴尔占是岳乐最小的儿子,色亨图是安王府的长子长孙,两人相差一辈,却年纪相同,都比八阿哥大了九岁,最爱混在一处。

八阿哥打了个照面,便进里间去给未来岳母请安,不出所料,果然又不见卿云的踪影。自从胤禩在围场救回了卿云,五郡主便越瞧胤禩越喜爱,不顾丈夫的反对,当即拍板给女儿定下了亲事。往日五郡主一意孤行地任性,明尚都能容忍,但这件事上,明尚终于发了脾气,婚旨到府之日,便搬出了安王府。胤禩自觉难辞其咎,因此得空就两处来回跑,盼能劝得二老消气和解。

八阿哥听五郡主絮叨了会,问道:“好日子没见过卿云妹妹,不知近况如何?”五郡主轻轻一哼,道:“她啊?从小就跟她阿玛亲,嫌弃我这额娘,你去问明尚罢。”胤禩回忆道:“上半年早些时候,我听闻明尚舅舅带卿云回盛京扫墓祭祖,估摸行程,应能赶回京城做寿,不想又错过了。”正经来说,明尚只是五阿哥、九阿哥的舅舅,但他是经过康熙认证的大舅子,因此大家一齐混着叫。就好比卿云从小对所有皇子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也是毫无问题的。

五郡主冰霜罩面道:“有这事?他爷儿俩倒快活得紧……我以后只当没女儿,没丈夫了。”话音微颤,眼圈一红便要流下泪来。胤禩忙宽解道:“卿云定是……是仓促成行,方才忘了知会您一声。况且,卿云不在,正好给我个机会替她好好孝敬您。”五郡主拿丝绢拭了拭眼角,欣慰道:“胤禩,我果然没看错你。至于那丫头,我是指望不上了。”

胤禩又陪了她片刻,方才告退。回至正厅,便见吴尔占、色亨图围着一堆礼品指点。卿云不在,安王府自然没摆宴庆生,但从大早起,前来送礼的仍是络绎不绝。忽听一声通传“九阿哥府派人到贺”,陈良已大步走进厅内,献上九阿哥所送之贺礼。

陈良一应事毕,只觉背后有道视线间或尾随自己,转头瞧去,却见八阿哥正含笑望过来。陈良上前请道:“八爷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奴才回禀九爷?”八阿哥摆摆手,尽拣了些不紧不要的事问他,陈良亦随口答着。冷不丁的,胤禩突然问道:“你听说过陇右第一世家,西北拳王夏么?”陈良一怔,道:“陇右夏家?八爷从何得知这个?”胤禩道:“你只管说自己知道的。”

陈良略作思考,才道:“那是称霸西北武林的一方强豪,聚拢了一批高手为其效力,无论黑道白道,都有他们的生意。因夏家是靠着祖传的拳法打下了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奉送了每一任当家人‘西北拳王’的名号,夏家现任的当家人叫夏炎烈,不知是传到多少代了。”

八阿哥听完,若有所思道:“既然他们的老家在西北,那有无可能将势力延伸到京城来?”陈良失笑:“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怎么可能?”胤禩亦笑道:“我见最近京城九门多了好些闲杂人等,又曾提起什么陇右夏家,方才有此一问。”陈良道:“哦?这倒奇了。”

陈良尚在沉吟,却听八阿哥说道:“陈兄弟,我与九弟府上离得这样近,日后无事时,你可以多来走动走动。”陈良一惊,心念电转,转瞬间已作了决断,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陈某愿听八爷差遣。”

胤禩满意地笑了笑。既然大贤高士轻易难以请动,那么退而求其次,陈良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会友

自蒙受婚旨后,悠悠当真坐守闺阁,每日里早睡晚起,不是吃饭发呆,便是琢磨着今日吃什么饭,发哪些呆。

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悠悠容色间却总也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从六月里飞鹰传来书信,悠悠捱一日少一日,好歹熬到了七夕这一天,早早醒来,坐在窗口苦等。自晨至午,再自午至夕,转眼便已天黑,竟是白吹了一天的冷风,一场空。“什么‘七夕节前必回’,丫也就骗骗我的本事!”悠悠气得没用晚膳就和衣躺倒了。

还未睡沉,惺忪里忽被人低声唤醒,却是穗儿。此刻柝声轻传,已是二更天了。悠悠双眼朦胧,听说是钱二义有事叩门,立时清醒过来,最近噩讯频传,悠悠只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匆忙间穿反了鞋也不及换就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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