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芳名夏飞虹的红衣女子正有气无处撒,八阿哥倒自己撞枪口上来了。三番两次遭人耻笑,夏飞虹怒火中烧,不再顾及他的身份,抽出腰间匕首,猛力往八阿哥胸口掷去,想一刀了结其性命。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横空飞出一剑,势如长虹贯日,当的一声,打落匕首,但余势不衰,几乎贴着胤禩耳边掠过,牢牢钉入老槐树身。胤禩用余光瞟了一眼,惊异地发现,那是一把木剑。
那小道士挺立断崖之上,衣襟当风,徐徐说道:“夏大小姐,咱们江湖事,江湖了,生死各安天命,你不该牵连进江湖以外的人。我最不爱看你稍不如意便妄杀无辜的样子。”
夏飞虹冷笑道:“杀便杀了,你待怎地?我先结果了你,瞧还有谁敢来救他。”她不再指望请来的三个脓包朋友,抖开长鞭,亲自下场对阵。一时间,但见空中鞭来锤往,交错一团,两人似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小道士单手舞动流星锤,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比夏飞虹手中的皮鞭还要柔软灵巧。只见又一鞭子当头劈下,流星锤便如灵蛇般游上去绞住了长鞭,夏飞虹不以为意,猛一抖长鞭想甩掉锤子,不料小道士弃了锤链,飘身掠至近前,抓住了鞭子的中段。夏飞虹才看清他古怪的笑,小道士已一个纵身跃起,在空中轻轻回旋数下,长鞭正好顺势缠了夏飞虹几圈,当他落在夏飞虹背后时,用力一拉鞭子,夏飞虹便倒在他怀里,被勒得动弹不得了。这几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捷逾电闪,待那三个大汉反应过来,大小姐已陷入敌手,除了大声叫骂,亦别无他法可想。
小道士拿了夏飞虹命门,笑吟吟道:“夏大小姐,你够狠的呀!”夏飞虹全身酸软,口中犹不示弱,恶声咒道:“你盗我夏府至宝在先,又毁我清誉在后,我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大卸八块,再拧了你的脑袋当球踢!”小道士哈哈大笑,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本想留你一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骂我的丫头,还揭我的短。所以,我现下改主意了。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只是请你这三位朋友再帮个忙。”夏飞虹睁圆了双目,欲待叫喊,已被小道士封了哑穴。
众人哪知他说了什么,只见小道士把夏飞虹抱至树下,十分温柔地说道:“早这样多好啊,也不用累得大家伙儿半夜在此缠斗不休了。”那三个大汉俱大吃一惊,他们是夏飞虹临时在京城雇的帮手,不清楚这两人的渊源,起先已生了疑心,见此情状,便真以为是一对欢喜冤家了。小道士亲昵地为夏飞虹解开缠身的长鞭,伴着流星锤落在地上的当啷作响,忽听小道士高声道:“你这三位朋友是该受点教训,竟当真来砸我的左臂。这一回,你只在旁边看着,我自己动手!”
“大……大小姐!”那三个大汉慌了神。而夏飞虹一直低头坐在树下,不闻不问,似是完全默认小道士的言行。摸不着头脑的三人面面相觑,眼瞧着小道士站起来,将长鞭卷握左手中,右手拔下了钉在树上的短剑,然后璨然一笑,说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只有近处的八阿哥看得分明,那小道士的左手,正在身不由主地瑟瑟发抖。
其中失了流星锤的大汉面露惧色,结巴道:“你,你想做,做什么?”还是那个一早便丢了狼牙棒的大汉胆气壮,竖眉一声大喝:“我准备你老母!什么西北拳王夏,什么陇右第一世家,过河拆桥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使大刀的赶紧附和:“就是就是。贼道士,有种你过来,怵你咱就是龟孙子!”口中骂得痛快,脚下实不敢动半步。连夏飞虹都不过勉强能与之一战,何况他们还不如夏大小姐呢。
小道士一步步地逼近,笑道:“你们也用不着喊冤。这大半年里,飞虹先后带了十几拨人来为难我,都走在前头了。再说出家之人须守杀戒,我手脚很利索,你们不会吃太多苦头。”
那三个大汉互换眼色,若适才因投鼠忌器,未尽全力,此刻攸关生死,唯有一拥而上,真正以命相搏了。“大家一齐上!”三人大喊着,一个个如饿狼扑食般冲上来。小道士仍是缓缓而行,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看清他如何挥剑御敌,杀猪般的叫声冲天而起,三人或弯腰,或跪倒,或滚翻在地,都抱着自己的左臂不放,鲜血还在喷涌,而在一地的血泊中,赫然躺着三只不久前还活动自如地断手。
胤禩当时就呆了,脑中不断闪回鲜血喷溅的瞬间,和皮肉外翻的残肢,莫名的很兴奋。夏飞虹依然垂着头,不知表情。
小道士不疾不徐地走到断崖边缘,这才转过身来,脸色平和,仿佛对眼前的惨状根本视若无睹。他忽然解下背上所负的包袱,取出一个小匣子,举在手里,淡淡道:“你们不是说夏家祖传的夜行符牌在此么?想开开眼界吗?”话落,他将匣子向上一抛,随手一掌将其拍碎,山风一吹,无名的粉末登时飘散了整个断崖。因小道士站在上风口,除他外的所有人都被粉雾笼罩,双目迷离,无法视物。
八阿哥正自惊愕,迷雾中骤然飞出一个人影,落在自己面前,只听见此人轻轻一笑,朗声道:“夏姑娘,我想了想,咱俩还是不太合适,就此别过,有缘再会!”然后长袖一挥,粉雾当即退散一片,此人不是小道士,又会是谁?他在树下二人肩上分别一拍,胤禩受制太久,四肢麻木,一时间尚无法动弹。而夏飞虹一得自由,立时施展擒拿法来取小道士,可惜小道士怎会给她这个机会。只见他右手使鞭吊住槐树枝干,左手携了胤禩,双足点地,两人便已荡出了丈远开外,此刻挥退的粉雾又即合围过来,哪里还寻得着那二人的踪影。
胤禩只道脱困下山,谁知一出迷雾,脚下竟是暗不见底的深渊,不由望向小道士,意示询问。不料小道士却掏出火折,丢进了粉雾中。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雾中四人还没摸清状况,便听见炸雷般的空气爆裂声,粉雾弥漫处皆化作滔天火光,其威势,似乎足以焦土裂石,吞噬一切生机。
断崖上情况究竟如何,八阿哥无法知晓。因为火折一脱手,小道士便挟着他纵身跳下了悬崖。斗然离地,浑身皆无着力之处,胤禩心头一寒,然而见旁边的小道士无所畏惧,好歹没有惊呼出声。两人沿着峭壁直溜下去,溜得太快时,小道士右手便在山石上一按,稍阻下堕之势,如此几次反复,小道士忽地侧身一翻,跃进了一个岩洞内。
几乎刚一进洞,那小道士便即摇摇欲倒,忙伸右手去扶岩壁,哪知手臂也已酸软无力,眼前一黑,身子往前直摔下去。
胤禩双足猛的踏上实地,惊魂未定,只觉从头到脚又冻又僵,连衣服都寒浸浸的,冷得人直打颤。待他调匀呼吸,定了定神,扫视身周环境,却是一个约五尺深的天然岩洞,潮湿晦暗,苍苔满壁,月光冷辉仅照及洞口半尺方内。胤禩心想:“这里便是小道士的藏身之所了,怪不得他会突然出现在断崖边,原来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隔了良久,眼睛适应了洞内的亮度,方才见到暗处躺着一个人影,如街角乞儿般缩成一团,似在微微发抖。这与高崖上那个谈笑间杀人于无形者,是同一个人?
胤禩怜悯心起,近前好意问道:“你怎么了?”
“滚开!”那小道士低吼一声,抱着左臂翻身向里,片刻之后,才幽幽道:“旧伤发作而已,不用理我,熬过这阵便好了。”
胤禩返身坐了一会,见那背影抖得越发厉害,终究不忍,问道:“有什么能帮到你么?”半天没有回应,于是抬手想拍拍他,然而指尖一触到小道士的右臂,便如触电般仓皇退回。他原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够凉了,哪知此人周身寒冷得更胜万年不化的玄冰,令人不由担心,这人快要被自己冻死了。胤禩忙解开颈中双绦,将斗篷披在小道士身上,但是毫无起色,那止不住的颤抖,渐渐加深,最终演变成全身抽搐的痉挛。胤禩焦急道:“你适才不是说,有块牌子能治你的伤,你没带在身上吗?”
“牌子?……”那小道士身子动了动,口齿不清道,“暖……玉拿命换的,我死……也不能用……”
胤禩没听清,直问道:“你说什么?牌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