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28)

康熙不再闻言,立时摆驾,亲自来到行医大帐,问道:“卿云现下怎样了?”太医回道:“正昏睡中,只是口中时时唤着五郡主。只要箭不拔出,可保长久无恙。”康熙道:“如此,便派人送她回安王府,交其父母照看罢。”太医领命,这便张罗着将卿云好生抬上一辆马车,由一队骁骑营官兵沿途护送回京。

一直呆呆坐在角落里的十三,被众人嘈杂声惊醒,发现卿云竟已不在,猛跃而起,高叫道:“我去陪她。”说着便往帐门外冲。

“拦下他!”康熙一声令下,侍立门侧的侍卫立时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十三回首叫了声:“皇阿玛!”康熙却疾言厉色道:“送十三阿哥回帐休息,须臾不得离其左右。”十三脸色一沉,拔剑挥道:“谁敢拦我?”侍卫们稍一迟疑,十三一眨眼便失了踪影。帐外便有人请示是否要追,康熙叹息着摇了摇头,摆手作罢。

待挥退左右,帐内只剩为卿云会诊的几位太医,康熙方才问道:“箭呢?”太医呈上剪下的箭身。康熙细细查看一圈,发现没有任何标记,当下沉吟不语。太医们面面相觑,迟疑再三,方有一人越众而出,小声道:“启禀皇上,箭矢虽未起出,但臣等却发现,云格格的的创口肌理有发黑腐臭之象,如无意外,应是中了剧毒。”康熙目光一厉,喝道:“你是说,箭上有毒?”那太医垂首道:“未经详查,臣等不敢确定。”

康熙默然踱了几步,又问:“那依你们所见,此毒可能解?”太医们纷纷表示,不知所中毒为何种门类,便极难救治,即便勉强救了命,也可能沦为一介废人,再也无法痊愈,完好如初了。康熙道:“那她还有几日性命?”太医们低声议论一番,答道:“剧毒不解,最多不过二十余日。”康熙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当即传令将卿云帐下所有奴仆全部锁拿了,回京再行发落。

而十三一路照顾卿云回京,因怕车马颠簸,触及伤处,他便一直将卿云搁在怀里,用手稳住。马车日夜不停地飞驰,他就十几天不曾合过眼。

当车轮终于驶至安王府门前,戛然而止,昏睡至今的卿云竟似有所感应,默默醒转。两人四目相对,十三犹大喜过望,可一瞧见掀开车帘的悠悠与五阿哥,卿云立时变了脸色,无力地动了动手臂,虽然毫无作用,但谁都看得出,她是要把十三推开。卿云喘着粗气,使了劲地恶狠狠道:“滚……离我远点。”

十三瞬间面无血色,眼看着卿云被抬下马车,呆若木鸡。突然旁边有人问道:“这伤口流出的血好生古怪,十几天了,瞧着还这么新鲜?”胤祥目光下垂,定定地在脚边一小口血碗上生了根,半天不动也不出声。

自出生百日之后,卿云便被接入宫中,由宜妃抚养,十二年来,回过家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因此卿云此番重伤归来,竟是阖府震动。

卿云被人抬到其母五郡主的卧房,榻前围了一圈人,她眼神迷茫,几乎谁都看不清楚,唯独认出了悠悠,伸手一把就拉住她,喃喃低语:“帮我,帮帮我……”

悠悠含泪点头,让五阿哥帮忙将众人都赶出门外,只剩她和罗怀忠两人在屋里。塞外急报传来,因无旨意,太医院留守京中的太医们,便无一人肯出诊。只有罗怀忠禁不住悠悠哭求,方才冒着风险,擅自出宫救治卿云。罗怀忠这时也不复多言,打开药箱,将带来的各种西医器械摆放消毒,准备为卿云开刀取出箭矢。

悠悠俯身蹲在卿云面前,轻声道:“箭矢虽然可以取出,但一时间,我也查不出是什么毒,因此也无法对症下药。现在我只能兵行险招,以毒攻毒了。只是……只是可能没有疗效,也可能伤及身体,留下后患。”

卿云趴在榻上,闻言只是虚弱一笑,摇头表示并不要紧,颤声道:“我已努力运气,将毒都锁在左肩之下的手臂上,不让其扩散……你不必担心……若实在无药可解,只管砍了左臂救命便是……”

“这怎么行……”悠悠本就紧张关切,听了她这席话,更是心乱如麻。

“不必说了,你只管治罢……只要能就此远离皇宫禁地,便是断一条手臂,也是值得的……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卿云轻轻叹息,闭上了眼。

悠悠站起身,一边协助师傅摆弄医具,一边细思卿云语中含义,蓦地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心头恍然若悟:“难道……难道卿云竟是明知有人暗害,也不躲避,只为了能逃出宫廷,逃离皇帝的掌控监视?”

悠悠剪开卿云的衣服,露出背部创口,当下更是深信不疑。这一箭本是直取心口,可只偏了少许,便射中了肩骨,既未伤及要害,出血也不会太多。如若不是卿云故意为之,当不致如此巧合。可惜射箭之人歹毒之至,一计不成,害怕有失,竟然还在箭头涂了毒药。卿云有心利用遇袭之事,必须受上一箭,方可骗过众人,因而终是没逃过这一劫。

道别

残阳如血,浸染了大片天空,触目惊心。

悠悠慢慢前行,风中已透出些许微凉秋意,再温暖的夕阳重彩,似也无可挽回,心不由缓缓沉了下去。

穗儿极不情愿地跟在后面,依她本意,如卿云那般可恶之人,哪值得为其做任何事,遭了难也是咎由自取,须怪不得他人冷眼旁观,甚或落井下石。她嘟起嘴巴,不敬地疑惑起主子是否猪油蒙了心。

悠悠无奈苦笑,使眼警告她勿要再出言不逊,因为她们已走进肃穆的钦天监大殿。

殿中悄寂,空无一人。

悠悠略一思索,拿起法器连击三下玉罄,响声清悠,回荡不息,搅扰了一方静土。只见殿后走出个淄衣道士,想是打理此处的监正,挥开拂尘行了见礼,便自顾自地去了。悠悠也不介意,出殿往那监正拂尘所指方向而走,未几,果见苍劲古松一株,浓荫遮蔽下摆着一桌案一蒲团,香炉中升起渺渺轻烟,笼罩了案边拨弦弄琴之人,不过三两琴音,情悠思远,令人听之心神俱宁,怡然忘俗。穗儿不觉呆了,思潮起伏,总觉心有所感,欲辨却已忘言。

“见过十二阿哥。”悠悠行礼。

那人一点头,走出凉荫,这才瞧清是个少年,相貌清朗,虽止十六上下年纪,随便这么一站,仿佛浑身缭绕着安宁祥然之气,沐浴其间,令人心境平和舒服。

十二阿哥笑道:“久闻悠然格格才名满江南,音律造诣不凡,敢请赐教一曲,以正清音雅乐,不知可否?”

悠悠也不推辞,在蒲团上盘膝坐定,谦道:“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向日疏懒,久未练习,琴艺粗浅,只怕有误君听。”说着随手拨弄,琴韵悠悠,行云流水般地倾泻而出,却是一曲《伤别离》。

曲调简单,却见十二阿哥皱起了眉。此曲原以凄婉取胜,这时在悠悠手下,竟而一扫如怨如慕的黯然神伤,端然祥和,恍如遥见孤鸿飘渺,余韵徐歇。十二阿哥不觉舒展开了眉关,含笑静赏。

一曲初了,十二阿哥轻抚掌道:“哀而不伤,中正平和,大有蔚然之风。”

悠悠笑着起身,坦然应承溢美赞辞。

“且由我应和一曲。”只见十二阿哥凝神微思,扬手挥出起始的泛音,接着一段反复的猱吟,似乎七弦琴在指下呜咽起来,像是一缕似断似续的烟,想要连在一起,但其实已不能,它们无望地上升,企望在上升中再续前缘。这是曲《忆故人》。

那故人慢慢地走进琴声,却是谁的故人?

琴弦吟哦着,颤动着,心就一点一点怅惘起来,然而终究空落落的。

从今山阻水隔,无须了鸿雁传书,看淡了心心相印,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故人,故人如空气散向四方。

当柔波一般的散板,开始在指下抚出,当最后一个泛音,留下一种远望般的凝视……或许,回望不一定是灞桥作别,亦非折柳送行,回望,只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有茶香酒意,有依恋伤情。

“多谢。”十二拱手道。

忽见一道香烟袅袅,自设于东南的焚帛炉升起,有人来做法事。

三人走回大殿,殿内已有一人。

但见那人宫女装束,双手合十跪拜在神像前,闭目虔诚祷告:“大慈大悲的玄天上帝,上天有好生之德,千万保佑恩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切灾祸,小女子愿以身相替为恩公承受,绝无二话。若不是云格格,小女哪能苟活五年至今,只要她能躲过此次劫厄,愿女甘心减寿十年,酬谢玄天大帝的大恩大德。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说着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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