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211)

看着众人走远了,康熙仍然怒气未消,一挥手把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由于忙着安排八公主简宁及其私生子的身后事,待十三阿哥被幽禁的消息传到四阿哥这里时,已然迟了两天。四阿哥匆匆赶到乾清宫,便看到十三福晋步荻跪在宫门口。

默默走过步荻身边,四阿哥正要请小太监通传,恰好太监总管李德全从殿内走了出来,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声张,然后拉到一边,小声道:“四爷今日面圣若是为了十三爷的事,奴才劝您还是就此作罢的好。万岁爷主意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四阿哥还待开口说话,李德全脸色一沉,加重语气又道:“十三爷胆敢行刺万岁爷,不是得了失心疯,又是什么?皇上没有将其量刑入罪,已是宽大为怀了。”四阿哥只得沉默。

天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忽然平地起了一股劲风,送来了一丝凉爽,人们这才注意到头顶上的变化。只见空中乌云翻涌,沉甸甸的,仿佛一直压到了人的鼻子前,裹挟着摧城拔寨的强大迫力,足以碾碎一切。

四阿哥怏怏不乐地太息一声,问道:“十三弟妹这是……”李德全望了眼步荻,也不由得叹气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十三爷被带走后,十三福晋也请求同往,陪伴左右,照顾十三爷的起居饮食。圣上不准,她就天天来求,一跪就是一整天,谁劝都不听。唉,十三爷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娶得这么一位祸福与共、不离不弃的好福晋。看这天就快下雨了,这下非淋病不可。四爷不如去劝劝罢,也许十三福晋肯听您的话。”

“十三弟妹这唯一的请求,皇阿玛为何不答应?”四阿哥神色一凛,目光坚毅道,“请谙达代为转达皇阿玛,皇阿玛若不允准十三弟妹的要求,儿臣也在此长跪不起。”言罢大步走到步荻身旁,撩袍屈膝跪下。

一直奉命站在一侧、留意步荻安危的小太监见状,急忙跑来向李德全问计,该当如何是好。李德全也没法可想,只得进殿禀报。

在毒辣辣的日头底下跪了大半天,步荻四肢麻木,汗流浃背,身体已是濒临极限,神智也变得模糊,就连四阿哥陪跪在旁,也一点儿都未察觉。直到豆大的雨点打在额头、手背,她才略动了动,然而这一小下,却牵动膝盖的酸麻瞬间席卷全身,步荻吃不住痛,双手下撑,向前倾倒在地。那奉旨看顾步荻的小太监慌忙上前扶起她,步荻喘了口气,冷雨浇得她清醒一点了,便立时倔强地推开小太监,跪正身子。

“十三弟妹,你还撑得住吗?”四阿哥关切地问道。步荻这才发现跪在数尺外的四阿哥,惊讶道:“四哥,你怎么会在这?”四阿哥不禁苦笑,说道:“和你一样,这或许是我现下唯一能为胤祥做的事了。”

步荻闻言大为动容,可一想到胤祥先前被禁足在马厩时,德妃一家人的冷眼袖手,脸上便是一冷,淡淡道:“四爷还是请回罢。这毕竟只是我们夫妇俩的私事,因此而连累到四爷,便不太好了。”

“别这么说……”四阿哥眸子一黯,捏紧了拳头,背过脸,颤声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十三弟……”

步荻见他如此自责,显是出自肺腑,刚刚硬起的心肠顿时便又软了,柔声道:“四哥,这不关您的事,您不必因此而介怀。或许是老天注定,合该十三爷有此一劫。您待十三爷的好,十三爷都是知道的……”

大雨瓢泼而下,渐渐湮没了声音,也模糊了视线,就连咫尺之外的身影,都瞧不清楚,但却恍惚能感受到眼神中的坚决。

夏季的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将整个世界都洗刷一净之后,便雨散云收,天空又露出了本来的天青色。

虽然小太监已尽快拿来了雨具,但雨落得快,风又吹得紧,两人身上的衣物还是湿透了。耳内只听得嗒嗒声响,也不知是屋檐上,还是发梢末的水不住下滴。

不一会儿,李德全走过来请四阿哥与步荻起身,步荻一愣,忙问:“可是皇阿玛答允了?”李德全笑着点点头,便去扶四阿哥。

步荻欣喜若狂,不等小太监来扶,自己就迅速站起来,转身没走几步,两腿一软便要栽倒,幸亏候在一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步荻却恍若不觉,仍急着要赶回去,喜上眉梢道:“别挡着我,我不要紧。行装两天前就收拾好了,只等皇阿玛允可,马上就能走。”李德全笑道:“福晋别急,跪久了刚起身,不活络一下膝盖就走动,日后怕会落下隐疾。您且稍等一阵,万岁爷已吩咐了奴才们安排车马,送您出去。”步荻闻言也不禁失笑,道:“瞧我都急糊涂了。”

四阿哥问道:“敢问谙达,我可能送十三弟妹一程?”李德全道:“这有何不能。”

当下四阿哥一路护送步荻所乘的车马来到养蜂夹道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大门长年紧闭,由宗人府派兵把守,显得格外幽秘。

送到这里,四阿哥便不得再前进一步了。同行的传旨太监出示了文书,守门官兵核对无误,猜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进去。步荻下车便要进去,四阿哥见她只带了很简单的一个包袱,便问道:“东西可带齐备了?若还欠些什么,我这便派人去取。”

步荻微微一笑,道:“不必费心了。这里自然比不得自己家中,一切从简,步荻既然要求来服侍十三爷,岂有不明之理。”她想了想,将包袱放在地上,对着四阿哥跪下,说道:“今日若非有四哥相助,只怕步荻再跪上一个月,也无法打动皇阿玛。四哥这份恩情,步荻与十三爷都会铭感于心,永志不忘。他日若有再见之时,当图报答。”说着磕了两个头。

四阿哥偏过身子,想躲开她如此大礼,却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最终还是半躲半受了,低声道:“这一进去,也不知何时十三弟才能重得自由……怕是要辛苦十三妹你好好照应着他了,胤祥若是心中烦闷,也只有你一人能够开解……”

“这是自然。有步荻看着十三爷,四哥只管放心。”步荻起身拍拍衣上尘土,见四阿哥实在颇为感伤,便不再多言,转身进门。

“替我转告十三弟。”步荻刚挤过半个身子,又被四阿哥喊住了。只见四阿哥神色凛然,极尽郑重,而又豪情满怀道:“替我转告他,好好保重自己,我还等着他一起澄清玉宇万里埃,开创我大清朝的又一盛世。”

“一定转告。”步荻笑着答应了,消失在门后面。

大门重新紧紧合拢,关上了进出里外两个世界的唯一通道。

四阿哥直身伫立在原地,任由风吹起身上的衣服,良久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跃上马背,手握缰绳,扬鞭之前,又回首望了那紧闭的大门最后一眼,心中忽然领悟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成功者非仁人,立事者非君子,能除恶者非贤大夫!”

一个人只要有了情,就会变得脆弱,变得敏感而易受伤。想要成功立业,第一件要做的便是绝情绝爱,如此遇事之时,才会足够冷静,足够克制,足够残忍。

他时年三十二岁,正是由少及壮的年龄。此前,他因迫切地想得到人们的承认,而屡遭恶人奸佞陷害。而此后,他所在意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了顾忌,他会比恶人更狠毒,比奸佞更权谲。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清平天下,他将不择手段。

不知是不是刚下雨的关系,在北方广阔的天地中,尽管已过夏至,但到处却是冷冷的样子,视野所到之处,皆是干瘪的枯树枝、灰暗的石头和时时可见的水塘泥淖。

带着沉重的枷锁,走在这样的图画里,陈良忽然间有了画兴,想把眼前这幅不仅不美、简直丑陋的景象,描绘在笔下,留存在纸上。然而,身畔两名牵着他的差役毫无雅兴,只是不住口的呼喝,推着他不断往前走。

官道上十分冷清,大半日都难见个把车马人影。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正走着的三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却见数十丈外四骑马正奔驰过来,铁蹄踏过路面水塘,泥点飞溅,转眼间已到了面前,齐齐勒马,将三人围在了当中。

四匹马都是身高肥膘的良驹,马上乘者也皆着统一的玄色长衫,陈良抬眼扫了眼领头的那人,颇为意外道:“蔺镖头?多日未见,换了什么营生?”那被称为蔺镖头的青年抱拳一笑,说道:“托福托福。南镖已经不在了,兄弟只会几手拳脚功夫,除了继续刀口舔血,勉强维生,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 主页 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