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202)

面对越来越刺耳的话语,卿云背过身,想一走了之,脚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拼命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他这么做,不过是想激怒你,把你赶走。别中计。”

胤禩只当她要离开了,别开视线,可突然间,卿云掉头冲到了他面前,急速飘动的衣摆带起了一阵风,逼得他退无可退,只得低头正视,卿云则仰起脸,霎时间两个人近在咫尺,鼻尖之间相距几乎不足一尺。

“胆小鬼。”卿云一字一字清晰道,“你是个输不起的懦夫。”

胤禩眸色一暗,握紧了拳头。两人冷然的目光在空中交射着,谁也不退让一步。然而距离实在太近了,熟悉的气息错杂在一起,一个比一个紊乱。没多久,还是胤禩先动了容,神色闪过一瞬想退却的犹豫,眼光垂落,定格在她无声中仍透着倔强的双唇上。卿云咬住下唇,一声清脆的掌掴落在他的脸上。

“你不是说,咱们是天生一对吗?如你所愿,当初我所受的,全部都还给你,从此就互不拖欠了。”

胤禩犹在发怔,但卿云眼中的哀伤,却叫他不忍直视。默然间,卿云忽然揽住他的脖子,将脸贴着他刚挨了打的面颊,互相感受着各自的温度,久久不曾离开,似是想借此抚平他的伤痛。胤禩被动地体味着这份细腻温存,想推开却又不舍,待回应更添懊恼,正自纠结犹豫着,却听她在耳边轻轻道:“我也要你记得一点,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是一个人。”说着卿云轻轻一吻他的脸角,头也不回地去了。胤禩望着她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面上只是怅怅然,悄立良久,心口痛极了,便再没了任何感觉。

本来嘛,这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锦上添花的附赠品,她不能接受,雪中送炭的慰问品,他也不能接受。就是这么清楚明了。

卿云出了大门又转身回望,竟有恍然隔世之感。斗篷落在了府中,冷风便肆无忌惮地钻入领口袖口,冻得她直打寒颤,因激动而发热迟钝的脑子,却也逐渐清楚起来。

正如她还是虚明时曾经对八阿哥言明的,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兄弟中,一个十阿哥不会尽力,一个十四阿哥不会尽心,当诸事顺风顺水时还看不出分别,一到患难之际,便都靠不住了。只是还有一个……

卿云沉吟片刻,走过长街去敲隔壁邻居九阿哥的门。开门的又是个刚从被窝爬出、骂骂咧咧的小厮,卿云依旧不予啰嗦,一脚踹开碍事的,旁若无人地径直接往里闯。很快,风闻而至的众护卫将其团团围住,敏捷的已挥刀攻了过来,卿云凭着以前的底子,堪堪避过,眼尖的已认出她来,左右交头接耳一番,传遍众人,开打的护卫也慌忙收手,一齐垂刀行礼。

卿云一甩袖子,冷笑一声,问道:“你们的主子在哪里?”众侍卫各自转换眼色,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头答话。卿云环顾周围,发现一处房屋灯火格外辉煌,便当前走了过去。众侍卫打也打不得,拦也拦不住,只得分开一条通道,紧紧跟随其后。

到得一幢金雕玉砌的大屋前,众侍卫便乖乖停下,眼睁睁看着卿云走远,不再向前一步。只因此处已到了九阿哥明颁规定的私人禁地,十丈之内皆不得靠近,擅闯者有死无生。

眼见行至最后三尺远处,近身内侍何玉柱突然现身,挡住去路:“请八福晋自重,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话未讲完,屋内便传出了一声声女子的嬉笑浪语。卿云略一犹豫,何玉柱便打手势,示意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卿云气性上来了,一声大喝:“谁敢碰我!”趁众人被其威势震慑住了,疾步上前,踢门而入。她这一进去,门外众人便只能望洋兴叹了,不得九阿哥传唤,谁也不敢跨过门槛。

一进门,便是凝脂香气扑面而来,芬芳馥郁,迷人欲醉,更兼得烛影摇红,照得满室温暖如春,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透过一道轻纱屏风,隐约可见整栋屋子并无隔断小间,显得十分广阔,脚下所及之处全都铺上了厚厚的毡子,不留一点裸露地面,隔着鞋底也能感到柔软之极。整间屋子虽装饰得奢华无比,却只在最中央摆了一张大床,轻纱屏风上画着百美争艳,屏风之后的景象更是春光无限。

听见大门霍然洞开,床上三个只着贴身小衣的美人尖叫着,慌忙拉过被衾遮挡。“啧啧啧,表哥这日子过得,真是好享受啊!”卿云感叹着绕过屏风。那三个美人见她一直逼近过来,吓得跳下地四散奔逃,然而无处躲避,最后全都跑到了床边一张更大的,用玉石雕成的扇叶屏风之后。

卿云远远一瞧,九阿哥胤禟可不正裹在凌乱的绸褥之中,周围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俨然醉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卿云轻轻一哼,也走进玉石屏风后面,那三个美人以为她又追了过来,吓得全身发抖,抱成一团。然而卿云根本看都没看一眼,视若无睹地经过她们身边,拿起了地上的一个便壶,转身走了出去。那三个美人又惊又怕,从缝隙中偷偷瞧了一眼,赫然看到卿云站在床边,提高便壶,对准了九阿哥,劈头盖脸地就浇了下去,边浇还边笑道:“这金汤玉露可美味得很,正适合你。”

冷水一浇头,九阿哥终于有了点知觉,直到部分液体流进鼻腔,他才剧烈咳着呛醒过来。嘴里咂了砸滋味,猛然发觉这是什么水,顿时怒火中烧,伸手就要去抓眼前作恶的那个模糊人影。可惜他是醉后初醒,酒毒未清,四肢百骸尽皆酸软无力,努力尝试了几把,人没抓到半个,自己倒骨碌碌滚到了地上,身上裹的被褥就变成天然的捆绳,绑得他动弹不得。

看到他这副滑稽样,卿云禁不住捧腹大笑,肚子痛得直跺脚。九阿哥听见笑声,气得脑袋越发浑浑噩噩,张口正要喊人进来,卿云却已丢开便壶,拿起果盘上的一把削皮短刀,对准他的脸,从容不迫道:“一点脸面都不想要的话,尽可以叫更多人来围观。”冰冷的刀锋贴在脸上,九阿哥全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使劲眨了几下眼睛,面前模糊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不是他恨之入骨的表妹卿云,又是哪一个?

“放心。”卿云比划着手中的刀,慢条斯理道,“我不是来寻仇的。只是耽误你一会儿工夫,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不理不睬。

卿云冷哼一声,讽笑道:“过去我瞧你执着于爱恨情仇,借钱财美色排解苦闷,倒也算是条真汉子,哪知久而久之,竟而真的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喂,当初那必欲除我而后快的杀气锐气哪去了?”

“不,不用……你……管……”九阿哥的舌头也醉得僵直了,只说四个字都费了老大力气。

“我才不想管你,我现在只想,”卿云双手握住短刀举过头顶,“杀了你!”她作势朝他往他头上用力戳下来,在距离死亡如此近的一刹那,九阿哥瞪得眼珠都要掉了,唯独忘了反抗。可是刀子只是钉在了他耳朵边的地上,刺穿了厚实的毛毯。一滴泪从卿云眼中垂落,她闭上眼,笑得惨淡:“就算杀了你,又能怎么样……”

陡然间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走了一遭,九阿哥瞧了她这样子,只是更觉心惊肉跳,他拼尽全身气力,猛地一撞卿云,自己趁势往里滚到了床边沿,便再无路可退。

卿云被他撞得坐倒在地,茫然出了会儿神,忽然擦干眼泪,把刀递出去,认真道:“不如,你来杀我罢……”她慢慢靠近,九阿哥却只骇得不断往后躲,最后忍不住骂道:“要杀就杀,何必废话。”卿云果然停止向前,轻蔑一笑道:“哦,对了对了。我竟然忘了,你是个怕死鬼。杀了我,你也得死。”

“你乱说,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给你陪葬?”九阿哥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抖,似乎冥冥中有个巨大的谜团即将浮出水面,不可抗拒,无法阻挡,令他恐惧,迷惘,最终支配他的灵魂,一起沉沦。

“自然不是给我陪葬。”卿云此刻的一个微笑,便足以令九阿哥毛骨悚然。卿云歪坐在地上,把玩着手中短刀,回忆道:“让我来算一算,你若是杀了我这个排行第三的仇人,又成功推翻了排行第二的仇人,接下来,不是就该轮到你的第一号大仇人——”她故作惊诧状,随后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天真笑容,接道:“也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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