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27)

若琳眼睑低垂,只能瞧见长长的睫毛后,间或闪动的几丝微光,只听她低低道:“八爷今晚能留下吗?”

玉笛陡然顿止,八阿哥撩袍起身,将其挂回墙头,抬脚却向房门走去。若琳慌忙关门,将身挡住,急切道:“明早之前,您都不能出去。”八阿哥负手而立,只不动声色道:“让开。”若琳几乎泫然欲泣,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别逼我……”八阿哥目光微冷,露出淡淡的笑容,揽着她的肩移开门前,似温言抚慰道:“离家月余,府里还迎候着我回去。改日我再来瞧你,听话。”

八阿哥拉开了半扇门,若琳一把扯住其臂膀,死死不放,无力地闭上眼,一行热泪滚落脸颊,待八阿哥转过脸,她已垂首撇过半张脸,声音细若蚊蝇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留下?”八阿哥轻轻揽过她,眼光亦转回作柔和怜惜。

“我哪儿像太监了?”虚明弃马径直走进八贝勒府,一边猛问自己,一边想找个真太监比比,可惜府内空荡荡的,只有松散的几个侍卫值岗,连进几道门也没见多少人。她捏捏脸,忿忿不平道:“真当夏飞虹是睁眼瞎啊?黑帮老大的女儿能看上个公公?”瞧见角落里一口井,便探头对着水中的倒影,脱了帽子,左顾右盼了好一会,最后一把将头发揪乱了,点头笃定道:“果然还是有刘海才是真的帅!”

她这番顾影自怜的表演,全让从抄手游廊上过来的□□江、刘青二人看在眼里,后者已笑得捧腹不已了。□□江却皱眉道:“你怎么能撇下贝勒爷一人?如遇不测怎么办?”虚明道:“我也是听他吩咐。”刘青的笑声全憋在喉咙口出不去,眼泪都挤出来了。

虚明则完全无所谓,瞧着冷清的庭院,奇道:“人都哪去了?主人一不在家,就摆起空城计了?”刘青好不容易笑完,肃容道:“适才府里转过一圈,一般下人得闲都回了家,留下的全早早歇了,呆在自己屋里,至于领头的,我问过当值的侍卫,都被裕王府召去了。”难得他说话不语中带刺了,虚明却反倒不自在了,总觉得他即使表情一本正经,也透着揶揄的窃笑。

□□江始终不放心,道:“我去寻贝勒爷。”快步出府去了。虚明不解道:“都到了家门口,能出什么事?”刘青嘿嘿笑着不讲话,虚明甩甩手,溜去厨房找吃食填肚子。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调快了滴水沙漏的速度,天咻地一声就黑了。

当厨房里暗得再分不清鼻子嘴巴,虚明才端着一盘糕点,踱出屋外,坐在阶前,晒着满天星辉,细细咀嚼。初夏之夜,灿烂的的星海一望无际地显现在眼前,若在以前,阖府的点点灯光也会形成另一片小小的星海,但此刻,黯然失色的建筑群,仿佛群山环绕中的一个沉寂小湖,人迹罕至,难免意兴阑珊。

“虚明!”一声惊喜的呼喊发自于院门口。她回过头,看着那人朝自己跑过来,星光从他眼底折射而出,变得格外明亮。

到了跟前,八阿哥不由分说拉起她,虚明左手无力,残余的半盘糕点便翻撒一地,虚明痛惜地叫了一声:“我的晚饭!”八阿哥瞪她一眼,虚明赶紧收声,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往外疾奔。

奔出中庭,迎面便被卫武拦住,急促道:“来不及了。”再往前就是八府大门,此时已然落栓关得严严实实,一下接一下沉闷的撞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宛如直接砸在心口,震得人身不由主地随之一下又一下地抖动。

闻讯而来的刘青不住口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八阿哥看他一眼,刘青便不敢再出声。八阿哥问道:“府中还有多少守卫?”刘青答道:“不足二十。”八阿哥当机立断道:“关闭每一道闸门,所有人退回书房,等候救援。”

命令一下,侍卫分头执行,当府中一道道的门都被关上,仅剩的二十几人全聚集到了书房外的高墙之下。八阿哥选择此地待援,确有他的道理。书房乃是全府的最中央之地,修筑之时便是比照的最高防御标准,墙体坚固厚实,还可俯瞰全府概景。

虽然八阿哥安慰众人:“要一夜控制住全城王公大臣的府宅,乱贼分散出击,又以为府中无人,人数不会太多。”但是随着破门砸墙声,下人惊慌逃窜声,渐渐由远而近,额头手心的冷汗也越冒越多。这种等待死亡逼近的感觉简直令人焦躁欲狂,每个人的心里都如波涛翻滚,推动着一个疑问愈来愈高:会有援兵吗?

虚明隐约记起十阿哥说过,那位琳姑娘乃太子所送,又见八阿哥偕卫武同回府来,便问道:“八哥是从裕王府来的?”八阿哥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她念转如飞的敏捷,点了点头,然后刻意提高声调,对众人道:“反臣作乱,篡夺朝纲,裕王爷早有布置,拱卫京师的大军一到,不多时即可戡平叛乱,荡清奸贼。”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虚明却自哀叹,人人都避暑塞外躲清静,就他们走背运,日夜兼程只为上赶着撞枪口来了。她忍不住调侃道:“谢天谢地,多亏了八阿哥与佳人有约,否则命丧今日都不知冤主何人。”此刻除了八阿哥,也无人有闲情表示会心一笑了。

叛军连破三进院落,显然一路未遇任何有力抵抗,兵士斗志已有松懈,如散兵游勇般四散摇晃,但很快将进攻方向定位到书房这来。

最靠前的侍卫透过门缝略一数,轻声回报道:“门外有三十来人。”登高察看的侍卫补充道:“里里外外全加起来,在百人以上。”耳听一阵嘈杂纷乱声起,兼之火光大作,登高的侍卫回道:“是九爷府上。”虚明一听差点没出声喝彩,肚子里暗暗叫好:“活该,让你金银满屋爱炫富!”然而,随着叛军步步逼近,虚明亦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时,忽听远处三声炮响,八阿哥握紧拳头,道:“反攻开始了。”虽然隔得较远,但街道上奔马呼喝之声猛然转盛,已到门外的叛军当即停下前进之势,疑惑地东张西望,似在等待与外界互通消息。

刘青一直默念“快走,快走”,声音渐渐高起,连虚明都听见了。过了片刻,那班叛军忽如得令,慢慢往外撤出。就在众人大松口气时,却听门外几人争执起来。

“这八阿哥府真是寒酸小气,搜了那么多间房,居然没见到一件值钱的宝贝。”“可不,没听见隔壁都抢疯了。”“好歹干件没命的勾当,一般好东西都藏在书房,就差临门一脚,怎甘心空手回去。”“外面催得紧,想是大事不好。”“呸,抢了就走能消多久?”……

藏身书房内的众人暗道不好,才松弛的神经立马又绷紧起来。

虚明低声对八阿哥道:“纵然千军万马,北京城高九仞,我也能带你毫发无伤地出去。”八阿哥当然相信她有这个本事,但是看着围绕身周的众侍卫,郑重万分地告诉她:“不行。”虚明轻轻一笑,道:“享了这么久的清福,也到了回报的时候。这百来个虾兵蟹将,倒还难不住我。”说着便要起身。

八阿哥却拉住她不放。他实在太了解虚明了,搁在过去,哪怕他千百个不行,她也全不当事,交易讲明只保他一人性命周全,那就贯彻始终。可现下,她居然自愿接下这额外的二十份负担,只为圆他身为一府之主的颜面和立场。顷刻之间,念头已转过千百回,眼中翻涌的万顷波涛随时都有决堤溃坝之险。

“我最讨厌欠人情。”虚明抽出手来,纵身越墙而出。

“开门!”八阿哥大踏步冲到门边,推开一个挡在门前因脚软而动弹不得的侍卫,猛掀开门,只见虚明又是用的那一招速战速决,打晕了十来人,这会儿正追着三个并非兵勇的粗野汉子跑,边赶边叫道:“原来是练家子,那条道上混的?”八阿哥记起去年七月,揆叙特来密告他与三阿哥二人,说索额图豢养了一大批绿林草莽,居心叵测,却不知这三个混在叛军之中,趁火打劫的家伙,是三教九流里的何等角色。

虚明许久未碰见能过上超过一招的练武之人,这次一下撞上三个,还不像猫捉老鼠一般,耍个够本再动真格。八阿哥瞧着提心吊胆,提醒道:“勿要轻敌。”“遵命——!”虚明拖长了调答应,一伸手就搭上其中一人的肩膀,笑问:“好不好玩?”却不知那人一转身,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洒向虚明,虚明猝不及防,被偷袭个正着,惊呼一声,双眼立时热辣辣的,火烧似的灼痛刺疼,再也睁不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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