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乍然抚掌大笑,叫道:“原来是一家人,甚好甚好。”八阿哥笑着表示赞同,然而也意识到了,他对虚明每多了解一点,随之而至的疑团总是只增不减。
扯出与陈良的这一层关系,虚明自然是有意的。先发制人,自己先抖落出来,也就打消了陈良的疑虑。免得他总盯着自己,东猜西猜,看是不是发现了他就是当初的黑衣人之一。
八阿哥道:“你准备的好戏呢?何时开锣上演?”只见府内悄寂,完全不像要唱堂会的样子。九阿哥却不急不忙道:“等人来齐了,随时可以开始。”十阿哥问道:“还有谁?”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内侍高声唱曰:“四阿哥,十三阿哥到!”
虚明与八阿哥对视一眼,迅速退到一边,看着他们五兄弟一一见过,然而四阿哥与十三阿哥面色不善,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受邀而来的。十三阿哥的视线扫过虚明,明显一呆,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四阿哥,四阿哥见到虚明亦怔住了,目光幽复,若有所思,两人显然是认出了她。八阿哥心里不由咯噔一响。虚明却越发觉得有意思了。
九阿哥道:“四哥,约定的时辰未到,你来早了。”四阿哥道:“我特意早来一步,为的就是问一句话。”九阿哥自然道:“请说。”四阿哥道:“邬思道人在何处,平安否?”九阿哥讶然道:“邬思道?这名字好耳生,不曾听过。”四阿哥嫌恶地瞟了眼陈良,道:“你是打定主意不说了?”九阿哥笑道:“不认识的人,叫我从何说起?”
八阿哥忽然插口道:“邬思道曾化名李四智,效力悠悠娘家,舒府一段时日。”九阿哥一听,高叫道:“既是有名有姓,该去找他的主子问,干什么来与我饶舌?”十三阿哥抢道:“上月初四,邬思道刚进京,见过悠悠之后便失踪了,四哥派了几批人,我也托了一些道上的朋友,四处找寻,至今杳无音讯。”八阿哥面露忧色,道:“发生这样的事,怎地不早说,兄弟几个也好出一份力。”
四阿哥冷哼了一声,十三阿哥已气得叫道:“八哥,你竟然不知?邬思道此番进京是为了检举秦道然,也就是你新收的门人,冒名窃取他人功名爵禄之事,可惜尚未立案,便莫名失踪,若是追究起来,只怕你是逃不去干系罢?”
见矛头指向自己,八阿哥只笑了笑,十阿哥却不解道:“秦道然?他不是替九哥跑了趟西北,刚刚回京,什么时候成了八哥的门人?”
九阿哥当场翻脸,骂道:“陈良,我们弟兄几个说话,你听什么?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滚出去?”陈良略一欠身,默然退出厅外。八阿哥递了个眼色,虚明亦赶快识趣地走人。
等厅中没了外人,九阿哥便无所顾忌道:“四哥,你宁可相信一些不相干人的乱嚼舌根,血口喷人,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兄弟?往后那些查无实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否则别怪我不以兄长之礼敬你,伤了和气。”十三阿哥不由气结,叫道:“让秦道然出来,咱们这就去皇阿玛面前对质,看是谁信口胡言?”九阿哥笑道:“此案连个原告都没有,你凭什么要秦道然去受审?”料他二人也拿不出实据来,才会徒逞口舌之争,他便也不介意奉陪到底。十三阿哥果然被刁难住了,九阿哥十分得意道:“人家主子都没发话,何时轮到你们,以什么立场来问我?”
也不知是两句问话掷地有声,或是其它原因,反正一下子震得兴师问罪的两人无言以对,有口难开。这时,直如救命仙丹一般,门外内侍唱诗似的声音传来:“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侧福晋到!”十三阿哥顿时喜上眉梢,叫道:“正主来了!这回该是什么说法?”
话赶话讲到这,九阿哥也是没有退路了。十四阿哥进得门来,立觉气氛不妙,便打哈哈道:“我还以为来早了,不想仍然落了后,反叫哥哥们等我,真是该打。”
十三阿哥一把拉住他,道:“就等你们俩了。”顿了顿,直视九阿哥道:“秦道然是九哥,还是八哥的人,先不管,你自己说好的,邬思道曾是悠悠的家奴,那她出面要人,合情合理了罢?”九阿哥被问得哑口无言,几欲自打嘴巴。
旁观十三阿哥在激动地慷慨陈词,正主悠悠却一脸漠然,只是有意无意地,向八阿哥投去一瞥。八阿哥皱眉道:“无论信与不信,我确实不知邬思道现在何处,就连九弟,我也可为其作保。”他说得诚挚非常,十三阿哥一下子就相信了,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四阿哥。会客厅瞬间陷入难以言说的尴尬之中。
突然,十四阿哥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闷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原来又是为了邬思道。此人一向我行我素,心血来潮,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与人交代一声。兴许那天,就是另有要事自己走了。正因为深知其为人,悠悠才一点儿也不焦急,列位兄长又争论了作甚?”
“不可能。”十三阿哥斩钉截铁道。他走到悠悠面前,沉声问道:“不是你忧心邬先生恐生不测,才打发穗儿来求助吗?”
十四阿哥轻轻一哼,道:“原来是那个小蹄子在作怪,怨不得你们误会。”
十三阿哥却只盯着悠悠,厉声道:“我只听你亲口说。不用怕。”
悠悠抬眼望着他,忽地轻轻一笑,道:“穗儿自作主张,我从未叫她向你或四阿哥求助。邬思道的麻烦,只有他自己能帮得了自己。”
十三阿哥是没辙了,只能转身交给四哥,然而四阿哥却始终一言不发。从悠悠一进门,四阿哥便瞧出她的神态大异往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言谈举止,总是淡淡的样子,仿佛是骨子里冷冽,散发成周身环绕的无形寒气。
十四阿哥笑道:“九哥,得了什么好东西,差不多赶紧拿出来瞧罢,别卖关子了。”九阿哥却神秘道:“还不是时候。而且大哥与十二弟尚未到。”十阿哥适才听他们唇枪舌剑,一直忍而不发,好不易能出声,赶紧喘了口粗气,不耐烦道:“他们总不来,我们就在这一直闷着等?”九阿哥笑道:“也好,大家就先移步后花园。小何子,前面带路。”何玉柱应声忙不迭地跑过来。
众人一路分花扶柳,三三两两,缓缓而行。正穿行在一片太湖石间,打头的何玉柱骤然止步,差点与一个石洞中奔出的人铺个满怀。此人神色慌乱,待见到紧随其后的九阿哥,更是惊惶无措,两厢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八阿哥瞧见了,快步近前,关切地问道:“卿云,出了什么事?”
卿云格格见自己身处众目环视下,勉力镇静下来,口气却很急促道:“湖边有人失足落水了,快,快去救!”
十三阿哥闻言,第一个冲了过去。及至赶到鉴湖之畔,水面平静,碧波微澜,四顾之下,才瞧见树荫下一块大石头上躺了一个人,虚明侧蹲在一侧,凝视那人的面庞。十三阿哥疾奔上前,躺在石头的女子浑身湿透,正在慢慢吐出腹中积水,料已无碍,而虚明一手握着女子的手腕,一手放在其颈间,身上只有衣摆鞋尖湿了一点。
十三问道:“是你救了她?”虚明抬脸一笑,点了点头。耳听众人脚步声近,十三忙打开她的手,道:“此女是十二哥的一个侍妾,你现下这模样,给人瞧见不好。”虚明先是一惊,继而眉间微蹙,面露难色。随着人群渐渐合拢,落水女子亦悠悠然醒转,茫然望着众人,眼光落在虚明身上便不再移开了,欣喜万分的样子。虚明脸色一变,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有何举动。
倒回一刻钟前,虚明被赶出会客厅,便跟着陈良往后花园来,中途分道,她便自己溜达到了湖边。远远望见两个女子身影,她只道是九阿哥的妻妾来院子里游玩,才要转身避开,便见其中的红衣女子将另一人猛地推落水。虚明不及多想,纵身飞掠至水边,伸手便捞起了溺水女子,相救及时,只喝了几口湖水,并无大碍。
此时,只听头顶一个柔弱的声音结巴道:“你,你干什么要救她?”虚明道:“我还没问你,干什么要害人……”她一抬头,这才发现这红衣女子可不就是卿云格格,当下双眉倒竖,冷冷道:“活得不耐烦了?”
卿云格格惧得扑通跪下,止不住地颤栗道:“她认出了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