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好像有一记重拳打在连城的心口,她手中还握着极乐弓,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见连城没有回应,两人各自向前一步,跪下叩首再道:“属下,恭迎含霜帝姬。”
耳边好像有很多声音,有人在叫连城,有人在叫含霜,还有凄厉的惨叫,有风声呼呼作响。
到最后,连城只觉得有个声音在她脑中回响,驱使她站起来,手持极乐弓,沉声道:“尔等,平身。”
天道
若连城真一直装下去这个含霜帝姬便也罢了,起码能哄住一干人,或许可以拿到她们想拿的东西。但她却又不争气,刚说完一句话就晕过去了,若不是华婼扶住她,恐怕就要从天裂掉下去摔成肉泥。
她这么一晕可把那两个神将吓出个好歹,想上前从华婼手中夺回连城,被华婼挡住:“站住,别上前。”说完又似乎觉得自己说话没什么威信力,补充道:“你们的含霜帝姬,刚刚归位,身体虚弱,不可惊动她。”
“敢问姑娘是?”
若是换做寻常人,怕是两位神将早就开打,但眼前此人却是和含霜帝姬同行,不可妄动。但如果让凡人进入神殿,就是他们的失职,一时间两位神将还真进退两难。
远处又传来轻柔的乐声,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神将听见后纷纷退让,华婼怀中的连城也不安分扭动起来。
华婼按住连城,心想:“神界排场就是大,亲女儿回来随便派两个人出来迎接就算了,还有兴趣奏乐,也不知道是喜乐还是丧乐。”
面前的南天门打开,迷蒙的雾气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帮人,密密麻麻站着,闪烁的金光几乎都要闪瞎华婼的眼睛,但凡是个寻常凡人站在这里沾染上这么几分瑞气,估计福泽延绵,长命百岁,立地飞升都不在话下。
他们不上前,华婼也不靠近,双方一阵静默,过了一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含霜,吾儿,为何回来不见母亲?”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华丽,极其端庄的女子,泪眼婆娑看着她们……手里的极乐弓。
甫一见她,华婼便俯身行万福礼:“见过西王母。”
在传说中,西王母是个极其温柔端庄,雍容华贵的女神,乃始祖女神。然而此刻,她只是个希望接回亡女的母亲。
而如今,华婼却将极乐弓藏在身后,退了一步,极其为难。
若真的打起来,华婼必然不会有胜算,但是她有极乐弓,再厉害神界也必然会投鼠忌器。杀了她们再夺回极乐弓这种事,不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可以做出来的。
见华婼如此动作,西王母为之一怔,表情恢复一如既往的肃穆:“这位姑娘,不知你此举,何意?”
“没什么。”华婼说:“我与我徒弟媳妇费尽心机上天界,可不是回来给你们送女儿的,若你们应上,那我就带着她一起摔下去,大不了到时候鱼死网破,我们可以再入轮回,只是可怜含霜帝姬还要在凡间多受几遭苦难。”
然而西王母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只是微笑答道:“吾儿归来,我实在欣喜。”
“欣喜就好,若你恼怒起来,我们可就要遭殃了。”
西王母温言道:“二位在凡间多历周折,前尘往事可否还记得?”
恰好此时连城醒过来,听见西王母这么问,脑子还不大清醒,迷迷糊糊想;“什么前尘?什么往事?莫非华婼之前便上过神界,还和他们有过一段前缘。”
“醒来就自己站好,靠的舒服吗?”华婼沉声道。
连城立马站起来,眼上覆着的白绫无意识滑落,露出一双带着茫然的眼睛。见状西王母走上前来,轻柔地牵过她的手:“眼睛这么漂亮的姑娘,看不见就太可惜了。”
她拔下一根金簪,在连城眼前一晃,连城立马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明亮,西王母端庄的模样露在她面前,连城立马低下头,不敢直视盛颜。
“这金簪和你有缘,便送给你了。”连城不敢接,看向华婼,华婼别过头:“既然是送你的,收下就是,看我作甚。”
连城只好接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两人过分客气的对话让一向直来直往的华婼起鸡皮疙瘩,苦笑道:“西王母,您治好连城的眼睛我们万分感谢,但是这种文绉绉的东西可就不要搞了,有话痛快说,若是说不通就打,实在打不过,我们也不怕。”
“你这脾性,真不知是跟了谁?”西王母向看女儿一样看着连城,无奈中带着宠溺。
对待连城,却又如对待小女儿一样,细细捧在心尖,生怕磕着摔着。她拉着连城的手轻轻晃了晃:“随我来。”
极乐弓在手中转了个圈,华婼在后面推了连城一把:“走啊,魔界你都敢闯,天界自己大本营还畏手畏脚做什么?”
之前等待的众人分开一道路,低着头一言不发,恭敬又虔诚目送几人离去,也不知他们尊敬的是连城和华婼,还是极乐弓。
自南天门往里,重重叠叠的宫殿出现在云雾中,一种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骨子里面透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脚下虚晃,加上迷雾笼罩,更加觉得踏在云端,一时不慎或许就有可能掉下去。
走过一片奇花异草,西王母带着她们走到一片水池前,指着水池前躺着的一个小兽说:“之前含霜最喜欢在这里休息,那个就是白泽,他们日日都在此处。”
“白泽?”连城不解,明明白泽的灵魂转世还在凌瑜身上,只要凌瑜不死,灵魂就无法归位,白泽怎么会在此?
似乎看出连城的疑问,西王母回答:“白泽那孩子总是冒冒失失的,没有将自己躯壳好好保管起来,差点被其他不懂事的小兽弄坏,我就将他移到此处,他也安稳些。”
“他愿意躺在哪里是他的事,与我们有何干系?”华婼无论是面对谁,说话都一样的不客气。
但在天界一般不会有人惯她的毛病,西王母除外。
西王母只是笑:“好像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但含霜确实和你们有关系的,不然你就不会来了,对吗?”西王母看着华婼,华婼偏过头不理,像是被戳破心思的孩子。
西王母不再逗弄她,细细说来当年的事。
传说之所以为传说,便是加上奇幻的色彩,将一切平淡美化,然后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后人瞻仰的神话。然而对于与天地同寿的先天诸神来说,再美好的传说也平淡无奇,即便,是亲人的离去。
在人间万分敬仰的含霜帝姬,西王母第一次说起来并不是她多么伟大,而是她幼时有多么顽皮。她出生时便是满天祥瑞,众人皆以为是神界大盛的前兆,但随着含霜帝姬的长大,神界逐渐衰落。
盛极必衰,这是天道。即便神界自诩为正义,天道也不会一直偏向它。这一点,很小的时候含霜帝姬便已经明白。但她不屈服与命运,开始和天道作对。白泽神君,也算是天道作对的产物。
含霜帝姬能未卜先知,占卜命数。有一日她下界闲逛,正遇上渡劫失败的白泽。含霜自然一眼便得知白泽没有渡过雷劫荣登仙界的资格,但她偏偏不信,非要护着白泽渡劫,改了白泽的命格。
后来,神魔大战,魔界有鬼印器,先天神族却日渐凋令,神族士气低迷。含霜占得魔界会用鬼印器获胜,神界大败。但她出无数奇珍异宝,抽取半身灵力修得至阳神器极乐弓,对抗至阴之物鬼印器,险胜魔界。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胜利的喜悦,是天道的惩罚,神界大门关闭,含霜却未在关闭前返回神界,流落人间,落入巫咸国那帮贼子的手中,将他们的英雄据为己有。一生都在对抗天道的含霜,最后却落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微风乍起,拂过湖面,吹动树枝,发出哗哗作响的声音,好似在为谁哀悼。
西王母脸上也染上几分凄然,她勉强笑笑:“你说,她若是一辈子安安稳稳度过,是不是会好些?”
“并不会。”华婼反驳道:“若是那样,她遇不上白泽,也赢不了魔界,神魔大战若神界战败,偏居一隅还是好的,如果成为阶下囚,那么她之前的荣耀都会成为她的耻辱。”
西王母又问连城:“你觉得呢?”
“我……我与华婼尊上是同样的想法。”
娇生惯养自然是好的,如果真的可以,谁愿意费心费力去争这些有的没的,无非就是因为没有。如果一辈子都懵懵懂懂或许还好,但含霜偏偏有能预知未来的能力,她看到神界的衰败,认清自己的命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换做连城自己,也会和她做出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