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番外(6)
虞玓沉默了半晌,把柴火放下,上楼拿着破旧柔软的干净垫子出来,弯腰把垫子放在第七个台阶上。
那里刚好能晒到斑驳的日光。
猫大爷慵懒地抬了抬眼,似乎对这块垫子有些嫌弃,大窜下来用肉垫拍了拍,试探了两下表示对柔软度满意后,他蜷缩着肉垫蹲坐下来,试图把巨大的身形收拢起来霸占住整个垫子。
虞玓也不去靠近他,任由着大猫自由来去,小郎君的视线掠过怡然自若的大猫,重新抱着柴火上楼,很快袅袅炊烟冒出。
厨房很小,只容得下一人的位置。
此刻烧火,扇风,小灶台熬着藿羹①,隔壁大的灶台炒着昨日伙夫送来的猪肉,虞玓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锅前翻炒②着切成小块的肉,待肉微微焦黄后,他用长长的筷子夹出来好几块放在一旁的小碗里放凉,然后把豆酱倒进去伴着清水煮了一会,待火候足后,虞玓掀开大锅的盖子,猛地冒出来的咸香味让人鼻翼微动,口齿生津。虞玓然后眯着眼把切好的红辣椒③段丢进去翻炒了数下后,咸香鲜活的味道顿时打开了饥饿的窍穴。
少许时间后,虞玓取来盘子把炒好的肉盛出来,同时起了那熬着的藿羹舀到碗里,一并端到了中间那屋里去吃。
虽然半月前已经出孝,但是三年不食荤腥,虞玓习惯了茹素,不是那么很喜欢肉食。
可刘叔千叮咛万嘱咐自家小郎君定要好好补补身子,虞玓不想拂了老人家的意思,在出孝后,就不再完全拒绝了。毕竟刘叔很是忠心耿耿,到现在还在给虞玓守着老宅,就算小郎君让他直接挂大锁在门口,刘叔却也是不肯的,还让自家儿子经常在县里与虞玓这里来回走动,免得一时不察让小郎君被野兽祭了五脏庙。
老刘说话直接,他儿子刘勇说起来也是憨厚,连方才说的那些话也颇有刘叔的风范,让虞玓难得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藿羹的味道并不怎么样,但是虞玓吃了三年,早就习惯这略带苦涩的味道。
他的桌子对面,赫然蹲坐着那位猫大爷。
黑猫屈尊弯腰地吃着小碗里的肉块,那是早前虞玓特地捡出来没有佐料的。他已经尽量煮得软绵却又不失口感,不过比照在大猫凶残的口牙,撕扯下来应该不是问题。
虞玓本还有些担忧他不愿意吃这些没有味道的肉食,毕竟以他的能耐也就能做到这样了,见大猫吃了,心下松了口气。
小郎君年幼经常随着父母在外漂泊,阿娘抱着他说过很多小故事,譬如猫狗吃饭最好不掺佐料,狼来了,还有美鲛人和白雪公主等等。
小郎君长大后,知道这些故事大多是阿娘杜撰,却也有真实的教诲,有些自然是依得的。
看漆黑的巨大猫咪慢条斯理吃着,虞玓吃的速度也不慢,待一人一猫吃完后,虞玓就把碗筷和大锅等拿去溪边洗了个干净。夏日清凉的溪水带走了浮躁的热意,在蝉鸣鸟叫中,虞玓抱着装满碗筷的大锅去厨房放好,就去右边的屋子取了换洗的麻衣。
虽然出孝了,但是虞玓还是习惯穿着这些粗糙的衣物。
虞玓进屋的时候,黑猫悄无声息地从草丛冒头,晾干后漂亮光滑的毛发让这只黑猫显得异常蓬松,潜伏在黑暗中犹如猎食的猛兽,擦黑的夜色中迈着四肢行走着,窜起落到溪边的树梢时,黑影的重量压得树枝摇摇欲坠。
饶是这个时候,黑猫的动作还是不紧不慢,异常稳重。
黑夜里猫瞳亮着瘆人的幽绿。
半晌,低柔的呼噜声响起。
茅草屋附近惯常只有虞玓孤身一人,去溪水边洗漱也很方便。
他抱着叠好的衣服不紧不慢地踩着台阶下楼,借着稀薄的月光,沿着小路走到溪边,而后弯腰把衣服放在矮树枝头,旋即褪下麻衣,只留着裤子踩溪流里,拿着的澡豆沾了水开始在身上打泡泡。
在溪边洗澡的少年微弯着腰,正在擦洗着腹部,平静的溪水声中,唯有虞玓偶尔弯腰取水的声音犹在耳畔。半晌后,伴随着虞玓褪去全部的衣裳坐在溪边后,沉睡的猫瞳迷迷瞪瞪看了眼虞玓。
银白色的月光下,虞玓的长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掩映在发间的脊梁椎骨异常单薄,数年茹素的清苦日子让他正在发育的身子过于瘦削,掩藏在粗糙麻布下的皮肤苍白得似乎有些透明。握着澡豆的手指根骨分明,沾水的指尖撩过湿透的长发,水滴顺着小郎君赤.裸的背脊溅落出一片小小的水花。
黑猫的猫瞳圆睁,鲜活明亮,注视着虞玓背影的眼神带着情绪轻微的变化,如同栖身着人的魂灵般。
黑猫。
不。
承载着当朝太子李承乾灵魂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跳下来。
…
今年夏,朝廷接连发生大事。
值五月高祖病逝,圣人下令太子监国。
期间无人知晓早于半月前,太子殿下李承乾偶感风寒,东宫已请了太医署的人来,吃了几日的药剂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太子支撑着病体处理朝纲,手腕稍显狠厉却张弛有度,屡被朝臣赞赏;而到六月,圣人方才在朝臣的恳求下重新听政。
当此时,太子高热入体,众太医并无手段,待报及圣人时,太子已然昏厥不复醒。
而浑浑噩噩的李承乾在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只古怪黑猫的体内。历经了乱葬岗那些凶残恶心的事件后,继而被这眼前沉默寡言的小郎君给捡去。
柔软的脚掌踩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栖息在黑暗中的庞大阴影如同捕捉猎物般,幽绿的猫瞳紧紧盯着一无所知的小郎君。
第5章
夏日清凉,虞玓在溪水中泡得手指都有些发皱后,才舒服地歪了歪头,欲要起身。
他伸手去摸在石头上的浴巾,湿漉漉的手臂却蹭到了一堆毛绒绒的温热。虞玓回头看了眼正默不作声观察他的猫大爷,寂静的黑暗中唯有星光月芒以及猫瞳幽绿的色彩。
他低喃道:“在想什么?”
虞玓的嗓音其实很好听。
在这漆黑的夜晚,在偶尔的蝉鸣声中,宛如听着这淡淡冰凉的声音就能带走夏日的躁意。
体型硕大的黑猫屈尊蹲在大石头上,好似一尊雕像般。
对虞玓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虞玓不恼不怒,扯过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然后赤.裸着身子踏过溪边绿莹莹的嫩草,把悬挂着的沐巾搭在头上,然后将就着穿上了替换的衣服。
用过的浴巾和替换下来的衣服被虞玓顺手蹲在溪边给洗掉了。
没有擦干的头发被虞玓随意地搭在后背,当他洗完了衣服和浴巾的时候,身上的麻布衣深深浅浅地湿透了好大几块。
小郎君抿了抿嘴,用沐巾胡乱擦了擦头发,等发尾不再滴水的时候,就把沐巾也丢下去一起给洗了。
把拧干的衣服晾在茅草屋前的两支架和绳子搭建成的粗糙晾衣架上,虞玓弯腰把台阶上的垫子给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后看着依旧蹲在溪边大石头上的黑猫,那黑影都近乎和周围的环境融合成一体。
虞玓说:“回家吗?我要关门了。”
寂静的林子里只有虞玓的嗓音,安静得就好像世上只有一个人。
这三年,虞玓都是这么过来的。
安静的时候多些,热闹的时候少些。
黑影动了动。
尖尖的猫耳朵敏锐地随着声音抖动着,扭过头来,绿油油的猫瞳对上虞玓的眼睛。然后踩着森绿的草苗,黑色的大猫极其优雅地走向虞玓,他窜上台阶后,那条灵活的大尾巴不经意地擦过虞玓赤.裸着的脚踝,痒痒的温暖让小郎君抿了抿唇。
黑猫走进了茅草屋,继而是虞玓。
小郎君关上了茅草屋的门。
正堂和左边的居室有打通的小门,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了方寸大小,虞玓举着另外一盏油灯点燃,然后推开了通往书柜的小门,捡了今晨还未看完的那卷出来。冷淡的小脸浮现犹豫,他复回身沿着书柜走了走,根据贴着的标签找到了《切韵》,也不知哪版的,虽然很是破旧,但其上的字迹依旧清晰。
虞玓一并抱出来,搁在方才吃饭的桌上。
两盏油灯一起放在方桌上,这灯光才算是亮了些。
虞玓刚坐下,黑猫就轻巧上了桌,垂落的大尾巴甩了甩,连带着方桌也动了动。虞玓沉默了会,瞥了眼黑猫的大小,心里掂量起了他的体重,只看久了这大猫矜持的站姿及冷静的猫眼后,不知为何虞玓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