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番外(50)
那窝土匪距离科斗店很近,竟是直接把科斗店当做他们的后勤运转之地。钱财珠宝女人……只要用得上便直接来科斗店抢,压根不曾考虑过其他。
好在也是因为这个,当程处弼深夜出门,带着人手一个个挑破探子据点,再潜伏杀去天井关的时候,才能那般顺利。
毕竟天井关的探子倒是没科斗店的机灵,夜深早就昏睡过去,只等程处弼他们杀到眼前来,方才被猛地惊醒。他们这在里纵横数年,万没想到会被半夜割了脑袋!
虞玓示意他们坐下,“后厨有人盯着,这些饭菜没有问题,且先吃着吧。”
客栈一楼的大堂内的三张桌子上摆满了饭菜热汤,还有温酒佐料。
程处弼眼有异彩,甫一回来就有饭菜热水等着,在这冰冷的雪天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饥肠辘辘,浑身僵硬的十几人坐下,那热腾腾的热气打到脸上,登时就好似活过来般,四肢竭尽的力气也稍稍有了。
吃着喷香的饭菜,就连肚子也开始暖呼呼了。
虞玓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同还未坐下的程处弼说道:“程大兄也快去吃着吧。后厨已经帮着你们烧好了热水,已经安置到各屋的浴桶里去。虽两人一间有点挤,但是好歹能松活些。”
哪怕是再骁勇善战的队伍都需要合适得当的补给休息。饭菜都是经过留下来那几个程府家丁的检查,更有人亲眼盯着店家在后厨做出来的。
那十几个刚拼杀回来的人与程处弼一同大吃大喝起来,等舒服的饭菜下肚后,各自回了房间还有热热的温水等着,虽然是两人一间挤了点,但是就着热水擦洗,在烫过冰凉彻骨的脚掌后,就是从底往上的热意蒸腾,暖得他们手脚酥软,躺下来就鼾声大起。天井关的贼窝已经被他们彻底铲除,现在客栈内还有四位兄弟在守着,他们睡得很是安稳。
程处弼酒足饭饱,清理完自己后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下来,看着他程府家丁被虞玓指使得团团转也不生气,而是好奇地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虞玓。
“为何要把尸体搬出去?”
虞玓平静地说道:“这群土匪在这里盘踞五年了。”
程处弼蹙眉,他倒是没想到时间是如此的长久。
虞玓看着那道紧闭的客栈大门,宛如能透过那层厚实的木板看到后面木然站着的百姓。方才家丁们进进出出的时候,他就已经留意到有许多人正默默地躲在门外看着。
“他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咚咚!!
话音刚落,哪怕是留在大堂的他们,都能听到客栈外突起一道仇怨愤怒的哭泣咒骂声,紧接着是砍刀、又或者是木棍敲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起初或许只有一两声,紧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那些聒噪的喧闹声汇聚着怨怼血泪,不断袭击着大堂所有人的情绪。
怨恨!悲痛!绝望!
诸多情绪交织,宛如浪潮拍打着。
哪怕是坚毅的程处弼,都有那么一刻被带入到那种极度的情绪中去。
虞玓低眸,平静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大堂响起,在这一瞬显得有点刺耳,“于是,构成了民愤。”这些无辜百姓被欺压了多久,被虐杀了多少人,就有多少无法用话语描述的恨意交织着,盘旋着,终有一日会爆发成洪流。
不让他们宣泄出这一波无法再容忍的怒火,总会出事。
程处弼有些出神地听着门外那些悲愤的哭泣声,喃喃自语说道:“这就是百姓。”他所希望庇护的百姓,所希望平安的大唐子民,有富裕安康的,却也有如此绝望哀恸的时候。
有那么几个瞬间,那客栈外爆发出来的洪流都让人极其抑郁。情感的蔓延,是会把健康的人都裹挟到那种群体的愤怒情绪中去的。
时至午后,客栈外喧闹的声音才渐渐停歇了下来。
程处弼经过一早上的休息早就睡饱了,等他午间清醒后,就哄着虞玓去休息。从昨夜开始虞玓就一直部署着各类的事情,熬了个整夜,哪怕这岁数再年轻,也不能这么轻易挥霍。
“三郎,我瞧着那些百姓开始收拾贼人的尸体了。”程一丁从楼上的瞭望处下来,端是看着他蹙眉的模样,就知道客栈外估计不是什么好模样。
血肉模糊,碎块散落都算是轻的,压抑的绝望怒火冲击之下,所能做出来的事情往往能突破一个人的底线。若是从前,程处弼或许会让人出面,但是这次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随他们去。”
程一丁想了想,然后点着头说道:“当如此。”随后他的神色松了松,“我听大牙说也有人在外面放着布袋纱网,也不知要作甚。”
程处弼的脸色有些莫名,他摸了摸后脑勺说道:“你看他如何?”他忽而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程一丁知道他所说的是何人。
“我看那小郎君可真是一个狠角色。”程一丁摇着头说道,胡茬下的面容颇有些赞许,他朗声说道:“我当年上战场的时候见血后可吐得没个人形了。可这虞郎君看着遍布满院的尸体,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甚至在之后还不紧不慢地请店家去准备热水饭菜,分派着谁去盯后厨,谁去帮忙搬尸体,就连派人盯梢这种细节都思考到了。”
为行军打仗的人准备足足的后勤补给休养的做法甚妙,可是这样的想法与思路是需要经过培育,或者是有意而为之的。可虞玓不过是一个普通县城里出来的小郎君,这份超脱的心态以及全然缜密的行事做派,让程一丁很是赞赏。
程处弼嘀咕着说道:“我就说,丁叔你这种脾性,可轻易指挥不动你去做事。”
程一丁嘿嘿一笑,“我听大牙说,是虞郎君建议三郎割首级带回来?”
程处弼耸肩,修长有力的双腿架在椅子上,“走之前他确实是这般建议,左不过是顺手的事。没想到竟是为了让百姓泄愤……他的做法虽有些出奇,却当真有效。”
在二楼盯梢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会通报一下外头的情况,那些形如槁木神情呆笨的百姓在情绪爆发后,像是突然从那种静默的压力中走出来了。
如同冬去春来的枯木,总算长出了新的绿芽。
“我让人去相州一趟,再如何也得让附近的折冲府团练兵看顾着这里,免得刚赶走了一窝又来一窝,那可真的是割草一般个割不干净了!”程处弼琢磨着,话里话外压根就没提起这科斗店的官府。
在他的心里,把整个村镇都祸害到这等地步,这官府里该当都是死人了。
哪怕现在不死,等人到相州后,那该杀的该死的,总该有个了结!程处弼一想起这事,脸色就极为难看,当官者应当庇护所属的百姓,可科斗店这里的官员却是无能纵容,实在可恨!
直到今日,还未看得他露面,简直可笑!
等虞玓下楼,已经是暮色。
程处弼本就打算在这里再歇一天再走,故而压根没让人去叫虞玓起来。当他看到虞玓有些颓废的模样,忍不住惊笑道:“你这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虞玓忍住哈欠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说道:“太吵。”
程处弼想起下午的动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这动静真的是太吵了些。
虞玓在程处弼的对面坐下来,留意到客栈门口已经打开了,程一丁正带着人进进出出不知道在搬些什么东西。
还未等他发问,程处弼就幽幽地说道:“是百姓送来的东西。”
他和虞玓一起看着门口,“他们送来的东西几乎堆满了整个客栈的门口,丁叔本来要带人出去准备干粮,这门刚打开差点被压死在下面。”回忆起下午的情况,既惊骇又有些好笑,要不是程处弼眼疾手快,程一丁真的要被沉重的米袋之流的东西压出重伤来。
可当他们把程一丁从重压下拖出来的时候,面对着那近乎堵死了客栈门口的各种东西,却有一瞬间无法言语。
那是沉重无言的感激。
车队进科斗店的时候,百姓们无人敢提醒他们,直至现在这只骁勇的队伍带人砍杀了天井关的土匪,他们似乎也无颜面登门道谢。那些无法表达出来的沉重谢意,就这么化为遍布整个客栈门口的东西。
米粮瓜果豆子衣裳皮毛草药……就连客栈的老板都默默地给他们的马车塞了好几袋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