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番外(289)
当李承乾抬手把虞玓给拉起来的时候,面若冰霜的面孔看起来比虞玓还要冰凉。他走在前头步伐极为急促,虞玓的手腕被拉扯着往前跟着,到了内室隐秘无人处的时候,一双比冬日还要刺骨发凉的手触上了虞玓的脖子,“赤乌,若是我今日不知,日后也不知,你还当真敢瞒着我?”别人是祸水东引,他倒是好,赶着揽事上身,寻火自焚!
虞玓的呼吸有些急促。
凉凉的恶意撩拨着虞玓的耳朵,虞玓对脖子上这双手仿若不在意,“现在告知了您,广州与长安,孰近?”李承乾俊美的面容微蹙着眉,看起来柔弱温和的模样,那搭在虞玓脖子上的手却依旧稳定,禁锢的感觉让虞玓有些不自在,清润的眼眸望着太子,一直平静的嗓音稍显倦怠,“您既然来了,便知道……我与他之间,非死一个不可。”
此方世界本来的构造便是一本书。
运转自如的世界只需要一个主角,这便是徐芙蓉那本册子给虞玓留下来的最大告诫。
虞玓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句话。
这才是徐芙蓉最后的、最惊人的秘密!
虞玓不知徐芙蓉究竟是如何试探,如何感知,又是如何在那本惊天骇地的册子后面留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可这句话足够了。
不管刘世昌是如何出现的,当他试图崛起的时候,他总是需要杀掉上一个主角。刘世昌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可他会知道,虞玓只消活着一日,他的战局就不会轻易取胜。而这,已然近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刘世昌此前或许是不知道,可初次见面的时候,虞玓已然给了他留下了足够的讯息。
譬如,当初在长安的据点就是被虞玓连根拔起。
或许虞玓并没有如此表态,可刘世昌必然会这么认为,在他眼中对等的存在只有同为老乡的虞玓。而他在龙岩不得不举事,也正是在虞玓来到泉州后不久的事情,再加上分明漳州被攻下,可偏生就是能活生生从城内挖走了孙思邈……这一桩桩一件件对刘世昌的打击可不算小。
虞玓不能留。
而虞玓从孙思邈处得知的些许答案,正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他认为刘世昌或许当真把这当做是正史中的朝代,而带走孙思邈则是为了确保正确的历史得以蔓延,譬如早就应当死去的长孙皇后,譬如早就应当因为谋反而下位悲惨死去的太子李承乾。刘世昌这个人就是过于自大,若非他同孙思邈透露“请”他离开的缘故是为了避免他再进长安,虞玓尚且不会猜到刘世昌自己已有怀疑。
究竟是历史被改动了……还是说,这其中出现了变故?
还活着的长孙皇后是变故,还在位的太子李承乾是变故,不该出现的虞玓……更是他所认定的最大变故。
刘世昌已有所谓拨乱反正的念头,虞玓不过是给他再添了一把柴火。
手指在颈边摩挲的感觉很舒服,也有点难耐的痒意,李承乾的怒意像是收敛了下来,又像是依旧飘在不可及的云端,他的嗓音透着凉意,“是他猜到的,还是你主动放出去的?”手指搭在脉搏上,那突突的跳动声刺激着人天然的恶意。
两人在打着哑谜。
虞玓微合着眼,半晌后说道:“是我放出去的。”程二丁在外跑动的多少与这件事有关。
谁让刘世昌那满州城留探子的坏习惯犹在?
而整个泉州要再寻一处,虽然不容易,但是摸清楚了他们的习惯,再在泉州刺史张干的帮助下,要借由此传信,也不算艰难。
毕竟雁过留痕。
虞玓道:“您又是怎么猜到这件事的?”
李承乾的神态有些漠然,他拖长着嗓音说道:“赤乌,你母亲,倒也是个有能为的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
当他自己就是怪力乱神的本身,又何处不语?
虞玓的暗示已经够多了。
虞玓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尽管他的表情并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可李承乾感受到了那稍稍松懈的平静,“您猜到了,那也是好事。”
不管是猜到徐芙蓉的来历,还是猜到她的不凡,都没有差别。
他道:“刘世昌对自己极为自得,不管是他带出来的武器又或者是一开始平顺的经历,都平顺得有些过头,如有天助。”
虞玓似乎不知道,又像是不在意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要造出这般威力强大的兵器,必然需要开掘矿山,冶炼石头。这么庞大的工程所需要的人力非一日之功。当初泉州彻查了户口帐,近几年流逝的人口远超之前的估算,可这样的动静,难道州城都是死人,非得是我提出来才能察觉到这么大的漏洞吗?”
他冷声。
张干不是个徒有虚职的人。
“赤乌是想说,天助。”李承乾玩味儿地念着这个词。
虞玓颔首,“一件事情做出来,会被发现,也有可能不会被发现。而刘世昌走得这么顺,便是他不会被发现的可能总是那么大。”
直到虞玓的到来。
不然刘世昌现在还在安稳地韬光养晦,慢慢滋长实力。
现在起兵,并非刘世昌所想。
其实这其中都掺杂着许多的因果,但是虞玓慢慢地,不着痕迹地,把所有的焦点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若刘世昌是奇异的,被天命落笼罩的人。那么赤乌又是什么呢?”
李承乾似笑非笑,这两句话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极为危险。
虞玓眨了眨眼,不言。
片刻后,他道,“可否坐着说话?”
手抵在李承乾的胸膛上轻轻推了推,“我累了。
这听起来是一句循规蹈矩的请求,如果不是他反客为主拉住了李承乾的手。李承乾竟也是随他去,被带到坐具上一同坐下。
虞玓在南安的住所称得上简陋,在兼任了县官一职后他并没有顺势搬过去,而是依旧在这方小院子住着。这屋看起来甚至窄小,放得下这张坐具与书桌,就已经算是满满当当。
虞玓松开手去斟茶,垂下的眉眼落满了暗淡的烛光,他看着一时倒是有些可惜。
该是再亮些才更为合适。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阿娘的奇异,我阿耶也是因此才得以活下来。出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命数,怕就是其中的问题罢。”他坦然淡定的模样好似当真不在意了。
李承乾握住他推过来的茶杯,眼下这茶水已经凉透,吃起来还有些苦涩,回甘倒是没有,还留有点不知味的难捱。
“你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李承乾俊美的面容有一半掩盖在阴影里,虞玓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许久后浅浅笑起来,微弯的眉眼也就这般柔和下来,透着些许难得的亲昵,“是您告诉我的呀。”就算是书中笔下的人物,也是能掌握自己的命数的。
这也正是虞玓在察觉到刘世昌异样后,能把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联系在一处的原因。
“信念是会被击破的。”虞玓轻且慢地说道,“先是知道不只是他一个独特的存在,那必然成功的念头就会消散一分。等他开始认为必须除掉我才能成功之后,就是再一次的跌落下滑。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不尽相同,却并非完全不同。”
世上有天道吗?
虞玓在知道一切后曾想着。
后来他不想了。
不论有与无,正如太子殿下所说的那般,能主宰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他今夜神神叨叨说的这般多话,也不畏惧太子会因为他胡言乱语而砍杀他,更像是在急切地灌输着什么,尽管在说话的时候虞玓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如今的李承乾却总是能察觉到他那些微妙的不与人言道的变化。
屋舍内仿佛就这么安静下来。
良久,李承乾叹息,缓缓说道:“赤乌怎么不说,你做了这么一番功夫,废了这么大的劲头,把刘世昌的视线重新凝聚在你身上,只是为了掩盖一件事情。”
“你怎么不说,你是为了谁在如此布局?”
李承乾冷声低斥,一语道破!
把刘世昌重新吸引到南安,让刘世昌认定虞玓不得不除,做一些暧昧不明的手脚,暗地缓慢布局……虞玓这一桩桩一件件所为究竟是何?
非死不可的人,并非虞玓和刘世昌。
从一开始,就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