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番外(229)
过所是百姓在离开某地时需要携带的身份文书,通常是在自己县内申请,随后县衙核实详情后再提交给州司下发。因州司距离管理的各县距离甚远,故而通常所提交的文书都是由当地各自确定详情的。
徐三石经手人事,对许多的脉络都自有敛财的手段。也常有人借由他的手做些改动,轻轻松松就落实了过所文书出得县城去,这些暗地里可动的手脚实在太多,若列出来可当真桩桩都是生财之道。
“当日虞县尉在我那处闹出事来,我去没讨到好,你就该知道他是个硬茬子。怎还会被他给窥了去?这简直是落了个天大的把柄!”刘鹤不甘落后,扯着声音数落徐三石,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胜利,反而因为越说而越发不甘心。
徐三石闷声闷气地说道:“不过是收几个钱,替人改了改籍贯,哪里称得上是大事?”他虽这么说,却还是心里打鼓。
毕竟在他这头闹出来的事,也算不上小。
自打户房出了事,其他五房就谨慎得紧,寻常不给人进出。要说吏房不戒备森严,那自然是没有的。
可进出做事的人中,偏生那日,就是那日,给那虞县尉逮住了机会,在那领过所的人群当中,揪出来活生生一匪徒!
徐三石每每想起那日的场面,这腿肚子都哆嗦。
他是捞钱,但也不是不要命。
这遮掩身份给人做做过所的活计,不过是寻常的买卖。若要说旁的那些大钱可不止这几个,这点小事都是熟手了。
怎知道就是这般寻常的小事,居然还潜着一个试图从南安县通关的匪徒!
那张贴他的悬赏榜文还正贴在县衙外头任由人看去的!
谁成想那家伙竟是如此胆大包天,做了易容修改,取了钱财来伪造过所!
真是要命!
徐三石只消想起那天虞县尉冰冷的面孔,就生怕他夜半潜行把自己砍了去。自打知道那看似瘦削的县尉实际上武艺高强后,徐三石就总有种后怕的感觉。
如果不是徐三石和刘鹤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令吏在衙门虽然算不上是一呼百应,却也日子舒坦的典吏,何至于要在这大中午的,捏着一把笔杆子与破烂簿子,踩着泥泞的田道去乡野村下挨个问话?!
整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
不管是徐三石或是刘鹤大抵都清楚,这位虞县尉,怕是早就有备而来。
…
这日暮色将落,踩着黄昏的余韵,两辆马车并几个看护的家丁进了南安县的南门,赶在前头的家丁人高马大,看着甚是利落。
碎嘴的懒汉嘀咕着,“莫不是哪家的娘子又被刘家瞧上了?”
旁经过的隔壁街大娘狠拍了他一记,“就不惦念着句好的。”
这悄没声的对话,也不过是一瞬,就又安静了下来。
这列车队并没有如他们的猜测走到哪个大户人家门口去,而是一直往城北走,直到在县衙门前停下。打头的家丁先行下了马,去与那门子交谈。
虞玓在这时候,正在县城外往回赶。
南安县的县城不大,县城内只有四街三巷,所属的二十几个乡镇都被他走遍了。今日他便是从最后一处水头乡回来。后头跟着灰头土脸的人,正是徐庆。
徐庆骑着毛驴,对前头的虞玓扬声说道:“郎君,我估摸着日子,怕是白霜他们要到了。”
虞玓并未攥着绳,任由着胯.下那头温顺的驴子慢吞吞地走,而他坐在背上正摊开张简陋的舆图,正用炭条勾勒着什么。待写完后,他把炭条收进毛驴脖子挂着的小布袋里,卷着图纸说道:“倒也还算及时。”
徐庆笑着说道:“还不是郎君早前要自己先过来,不然倒是能多点人手,不必自己这么劳累跑遍二十几个乡野。”
虞玓道:“多了他们也无用。我毕竟只是县尉,不当越俎代庖。”
这衙门中管事的自然是县令,再往下辅佐的便是县丞,只多数时候县丞是个虚职。而管着勾检县政的是主簿,最终治安刑律等庶务都归于县尉。
县尉就是做庶务的官职,虽主管的是治安之类的杂务,可按律条来说,征收税务,审理案件等事却也不是做不得,只是通常在一些较为富庶的县里,这个职务常常是有两人承当。
“虽然乡村的详情核实有些繁杂,可若是要换算下来,您来做倒也是无妨。只是非得是拉了那徐三石和刘鹤下水,才总算能支使得动那底下的胥令,可当真是小鬼难缠。”徐庆有点闷闷不平。
当日郎君初到南安县,是先快马加鞭而来,在县城中待了些时日才去赴任。郑寿铉作为一县之长,自是给虞玓接风洗尘。底下那些个佐贰官杂官瞧着,在那杯筹交错间仿若个个都是好说话的人。
可翌日上任,虞玓不过是要些交接的文书,那下头的胥令却是开始推三阻四。
库房的人说是签押房要开了条才能去取,去了签押房却说得是吏房的人恳首了才能给开条,再去了吏房的胥令寻那签子,却得了个非是库房书吏画押不然无法开单的说法。
徐庆作为随从,跟着虞玓忙进忙出,简直是气了一肚子火。
在长安有哪个敢这般甩郎君的脸子?!
虞玓淡淡地说道:“郑明府是个弱性的人,此消彼长,这是必然的道理。”他望着前头黄土朝天的土路。
就算是在南安县的县城,这样的道路也是如此狼藉难走,待到下雨的时节,那更是狼狈不堪。
“不过您先是捅了那户房的马蜂窝,再去逮了那贼人入狱,把郑明府都惊动了。这两趟下来,衙门有些人看您的目光明显是不大对劲。“徐庆是世家出身的家奴,在来往应酬见识过的事情多了,却少有看到这种还未做事就已然露出狰狞的姿态。
虞玓慢吞吞地摇头,“徐庆,莫要拿那些矜持高贵的世家作派来衡量衙门胥令的做事。他们素日里面对的都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百姓,少有那般勾心斗角的姿态。南安县的胥令能盘结成现在这般的势力,那得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如那勾检的刘主簿已经年过半百,可算得上是老刘了,可县衙与县城中多是称呼他为小刘主簿,那是为何?
自然是前头还有个老刘。
刘主簿的父亲退下后,这主簿的位置就轮到他的儿子来做。
这祖祖辈辈都是衙门里的官司,虽不是正统的官员,可这种顽固的扎根,在无法遏制的时候,远比一个无能的县令要来得强硬。
“可您虽然简单快速地处决了那两房的事情,但那是因为您出其不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证据确凿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也因为您不打算深挖这才草草了事。他们心中必然是不甘的。现在不过是蛰伏,暂且让您经手,要是待日后……”徐庆絮絮叨叨,看来甚是不放心。
小包与过所的事情不过是个暂时压下,只杖责了几个当时管事的胥令,并责罚了管事的令吏陪同虞玓在外头走乡串镇,并未牵连到后头的人。
虞玓一路听着徐庆的担忧牢骚,等回到衙门前头,自有那门子小步跑来,同他说了那车队一事。这态度远比之前的冷淡要热切得多。
虞玓略一点头,淡淡道了声有劳,这才同徐庆一同进去。
门子守在外头,看起来有些晕乎乎的。旁的门子龇牙说道:“你莫不是被那县尉给蛊惑了去吧?可莫要忘了,他最近可是几位主簿典吏的眼中钉。”他虽说着这般僭越的话语,不知不觉中却不敢同之前那般直接,不自觉压低了嗓音,像是怕被人听了去。
小门子咕哝:“……他同我道谢了?”
这话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
车队不仅带来了白霜,更是带来了许多书箱与惯用的物什。
原本空落落的一进院子很快就在白霜的布置下塞得满满当当,甚至于虞玓和徐庆刚回来,就被白霜塞去沐浴更衣,显然是听说了这些时日在外面跑动的事情。
虞玓泡在热水中许久,把奔波的劳累舍在水中,这才慢悠悠地爬出来换了衣裳。
白霜瞧着郎君总算是人模人样出来了,却忍不住笑起来,“要是让家里那几位郎君夫人看到,怕是要认不出来郎君了。”现在的虞玓可比两月前要黑上许多,虽然勉强还算是白的。
虞玓抬手捏了捏眉心,淡淡地说道:“这一路可曾遇到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