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年苏若凤外出到书院上学,争执力度大为减弱,还要多亏了小女儿的忍让。
这次苏芙蓉跳湖遭了大罪,苏父本不愿出门,奈何钱庄那边兹事体大,由不得他父女情深,只好先敲打一遍玉生烟和小女儿,再到大女儿这里安抚道别。
“囡囡放心,这次爹爹给你留了人手和对牌,喜欢什么尽管去买。” 苏父颇有些不安地说完,忙举起手中东西示意苏芙蓉看:“这里面是囡囡最喜欢的红宝石,爹找人打了一套头面,你下次出门戴上试试,不喜欢了再换。”
苏芙蓉:“……”
她从原身留下的记忆里扒拉片刻,迅速明了苏父的担忧从何而来,当即露出个大方端庄的表情,认真道:“父亲放心吧,女儿现在长大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芙蓉园和风荷园相距甚远,只要她们不来,女儿绝不过去。”
她不是原身,不会再因为玉生烟和苏若怜的几句挑衅,就一蹦三丈高,暴躁行事落人把柄。
苏家三对一的日子已经终结,从今天起,就是她苏芙蓉一打三的时候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从亲女儿口中听到这么贴心的话,苏父感动得几乎老泪纵横,连声夸赞。
苏芙蓉趁机道:“爹,我想去咱家铺子里转转,看能不能卖些东西,爹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衣食住行处处豪奢,但她就是有一种想靠自己赚钱的冲动。这冲动如此强烈,以至于苏芙蓉连一天都不想耽误。
或许这就是皇商家族的血脉力量?
苏芙蓉天马行空地想着,哪知这话把苏父心疼坏了:“囡囡啊,咱家的铺子就是你的铺子!爹早跟掌柜们交代过,见你如见我,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说完还从腰间取出一枚小金印交给苏芙蓉,“拿好,凭金印能在账上支五万两,不够的再找苍叔要。”
天哪,今天到底是什么绝世好日子!往日看见他从风荷园过来就要甩脸子的女儿如此贴心,而且还想去铺子里看看!天知道,这孩子从小连算盘声都听不得,现在居然对家里买卖有了兴趣!
莫非是他昨天在祠堂里的祝祷终于被先祖们听到了?
苏父内心狂喜,恨不得昭告全城,又怕吓到苏芙蓉适得其反,强自按耐喜悦,用力夸奖苏芙蓉一番,这才迈着四方步离开,连背影都透着轻快。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苏芙蓉不禁感叹。
瞧瞧苏父,挣下偌大家业,还会为女儿的几句好话开心。
看他背影,恐怕已经忍不住在拭泪了。
……
苏芙蓉一心想解决缂丝帕这个隐患,打定主意只要风荷园的不来,她绝不去报复,结果天不遂人愿,午膳刚过就有人来报,道是小小姐苏若怜求见。
四季中年纪最小的品冬顿时愤愤,还没张嘴就被迎春拍了脑门:“说你多少次了,怎的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求不求见是若怜小姐的事儿,见不见这人呀,才是小姐的事儿。”
“说的对啊。”品冬转怒为喜,“就应该让她在外面等着,可惜今天不够热。”
惜秋适时端着整套染指甲的工具过来,柔声道:“小姐,可要试试新制好的金蔻丹?”
苏芙蓉垂眼看去,只见木盘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六个小圆盒,颜色各异,其中打开的一盒是纯正的大红色,混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正是惜秋所说的金蔻丹。
单看那套精细的修甲染色工具,没半个时辰绝对整不好。
苏芙蓉:“……”
☆、嫡庶
苏芙蓉顿时明白原身为什么和庶妹关系那么恶劣了,除了利益之争外,芙蓉园从上到下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敌对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过往十几年的交锋积怨和原身吃过的暗亏,苏芙蓉很想赞一声“干得好”,但如果不解决心头大患,她说不好还会沿着既定命运饿死在贤王府,当然不敢随着心意来,只略喝了杯茶就命人请苏若怜进来。
闻听此言,四个季里除了不在场的挽夏外,齐齐愣了下,又很快恢复,只有年纪最小的品冬忍不住道:“小姐,老爷刚交代了不许若怜小姐过来,您今天怎么……”
“傻丫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苏芙蓉一挑眉,“我还能怕了苏若怜不成?”
迎春忙道:“还是小姐英明。去年若怜小姐就故意在大热天来过两次,每次都赶在老爷进门前‘不支晕倒’,玉姨娘趁机哭天喊地的,满城请大夫。这次放人进来,看她还怎么给小姐抹黑!”
苏芙蓉笑笑没说话。
单看她贴身丫鬟的态度,就知道风荷园的三位是如何能忍。
玉生烟是苏家后宅唯一的女主人,虽没有扶正,但生了苏家这代唯一的男丁,在传男不传女的大背景下,十人里面至少九个半将他视为苏家继承人。苏若怜年方十五,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背靠苏家这颗大树,嫁个权贵人家不成问题。
反观苏芙蓉,除了苏家嫡长女这一个名号,整个人文不成武不就,既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涵养,人人提起来都要说一句“穷奢极欲,骄纵任性”。
穷人乍富,最是难掩张狂。可玉生烟一个花楼出身的清倌人,却能在己方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况下,将儿子送出去读书,把女儿拘在身边,还在明面上对苏芙蓉恭恭敬敬,就差供起来了。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那必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能耐。
对这种能耐人,苏芙蓉并不敢等闲视之。
主仆几人闲话两句,就见苏若怜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一身素雅衣裙,姿态窈窕,如弱柳扶风。身后跟着青黛、娥眉两个贴身丫头。
她非但气质随了生母玉生烟,相貌也极为相似,不说话时一双杏眼轻柔柔的,如含烟水雾,令人望之生怜。
“见过姐姐。”苏若怜走到近前,福身一礼,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听闻姐姐昨日投湖,妹妹很是担忧,今天遇到周神医的药童,才知道姐姐平安清醒,急忙跑来探望,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苏若怜一边说着,一边给苏芙蓉倒了杯茶,姿势优雅地端起来递到她面前,眼中是浓浓的关切,“姐姐喝杯热茶吧,不要嫌天热。上次大夫来诊脉时还说过,我们女儿家夏天不易贪凉,喝点热茶对姐姐身子更好。”
只一个照面,苏芙蓉就知道这位庶妹并非外表那般柔弱,现下听了这么一番话,更是确认无误。
她继承了原身记忆,知道原身最不喜欢和苏若怜称姐道妹,苏若怜也心知肚明,这会儿张口姐姐闭口妹妹的,完全是为了恶心她。
如果能像以往那样激怒她,就可以捂脸哭着跑开,然后添油加醋给苏芙蓉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再添新料,可谓惠而不费,极易得手。
如此小儿手段,倒是和柴傲天有些相似。
苏芙蓉腹内嗤笑,故意晾了苏若怜一会儿,直到她举着茶杯的手有些微抖,恨不得把热茶直接泼到自个儿脸上的时候,才屈尊降贵接过来,表情非常勉强地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盏,纤手翻开,手心朝上对着苏若怜:“拿来吧。”
苏若怜眨眨眼,面露不解:“姐姐这是何意?”
往常苏芙蓉不等她说完就能摔了茶盏破口大骂,怎的今天换了新花样?
苏芙蓉故作惊讶地道:“你不是特意来探望我的吗?可带了什么聊表心意?总不能特意跑过来,用我的茶水做人情吧?”
苏若怜:“……”
她巴不得苏芙蓉直接消失,昨天听说她投湖自尽又被救回来,只恨老天不长眼,骂周大夫太多事,哪里会真心来探望?
正因如此,非但她空着手,娥眉青黛两个丫头也空着手,一时竟是被问住了。
好在她向来有急智,咳了两声便道:“姐姐在家中是一等一的尊贵人,妹妹有的,姐姐恐怕看不上呢。”
“譬如这暑日凉风,姐姐这里恐怕在全城都是独一份。如此看来,我说是来探望姐姐,反倒是沾了姐姐的光呢。”
顺着苏若怜的目光看去,只见近处碧叶红莲,清波荡漾,两丈开外则至少有二十来个人,身披荷钱苇叶,呈扇形散开,不怎么显眼地隐在池塘小舟上,合力挥舞着巨大的莲叶形扇子,吹起阵阵凉风。
在这些人前方,有规律地摆放着几十个浅口平盘,其上残红碎金,显然是捣碎的花瓣,正在人造凉风中散发出阵阵清香,叫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