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嵘皱眉:“你怎么现在讲话,都和顾钺学了一个腔调?每次都想把我排挤在外。”
叶正青笑了笑,没再讨论这个话题。
顾九嵘于是回去。
他可是个贪心又不知满足的人。船坞和顾钺他都要。
顾九嵘路过了观星台——这个是顾钺最喜欢的地方,在他某次生日时带顾九嵘来过,讲了一整个晚上的天文。
现在顾九嵘才知道,这个观星台是这艘星舰上,唯一能看到真正星空的地方。
难怪顾钺这么喜欢这里。
顾九嵘后来又和他来了几次,每次都是过了整整一个晚上,两人一起看繁星漫天。这个宇宙有许多令人恐惧的存在,异族,黑洞,无法逾越的文明,但也因此变得绚丽多彩。
顾钺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开会,顾九嵘到了会议室附近。
看守的人都认识他,放他过去。会议室厚重的大门隔音很好,即便以他的听力,也什么都听不见。
偶然有几次会议,他是在场的。无非是顾钺和“黑斗篷”的几人与联盟的谈判。他听了几次就觉得无聊得要死,还不如顾钺的领带好玩,最后总睡倒在墙角。
唯一令他全然清醒的,是左自明的出现。
全息屏幕上,那人苍老得不成样子,语速缓慢,动作僵硬,很难把他和历史上那个勇猛善战、天赋凛然的英雄联系起来。
唯一在这干枯身躯里,有那么一点与过去挂钩的东西,大概是他偶尔抬眼时,闪过的一抹精锐锋利的光。
那确确实实,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才有的眼神。
但是光芒一闪而过,他又昏昏欲睡、垂垂老矣。
不论是顾钺还是左自明,他们与彼此谈判时并无异色。就好像他们从不曾相识,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谈判者——顾钺步步紧逼,左自明死守原则,两人都不肯退让。
晚上回去时,顾九嵘趴在床上问了顾钺:“如果左自明早就知道,你在这艘方舟上苏醒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你?我可没觉得他悔改了。”
“不知道。”顾钺说,“有可能是我一醒来,顾家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在顾家的眼皮底下杀人,就算对于他来说也是个麻烦事。有可能是他没有精力,也有可能是他太傲慢了,觉得现在的我不成威胁,毕竟他的名声权力,的确不是我能够撼动的。”
顾九嵘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又骂了句:“糟老头!”
顾钺笑了笑,揉揉他脑袋:“别为这种事情生气。”
顾九嵘又凑过去:“所以等谈判完之后,你要做什么?”
“等谈判完之后再说吧。”顾钺道。
顾九嵘抓着自己的尾巴,强行塞到顾钺手里:“给你摸。”
“这是干什么?”顾钺说着,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摸了上去。
顾九嵘盘腿坐着,很严肃地看着他:“尾巴都给你摸了,你就要好好听我说话。”
顾钺说:“别污蔑我,我每次都有好好听你说话的。”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自我感觉太好了。”
顾钺不自觉笑了:“行,那你讲。”
“叶正青和我说了,剩余的舰队还能支持我们飞往其他的星球。”顾九嵘说,“就在离这里的不远,有个废弃的巨型空间站,本来是联盟打算常驻在这一段时间时建造的,后来损坏了。”
他继续说:“在空间站的资源补给问题我也研究了一下……虽然太难了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们本来人就少,过去暂时住着完全没问题。如果没有多余的泄露,那里留下的能源也够我们的舰队用一辈子了。”
“我还问了很多人,查了很多资料。虽然可能这些结论你早就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好好研究一下。”顾九嵘叹口气,“我就从来没那么勤奋过,但是好多问题还是想不懂。”
“反正我研究出的东西里,如果我们真的走得很远的话,以现在联盟的军事力量不会追击。然后永恒船坞真的有可能存在,有了它的力量,你就可以杀回来向左自明报仇了。”
“即使那老怪物真的丧心病狂到,派出舰队来追杀你……路上虫群肯定也会阻拦他们。”
顾钺挑眉:“你怎么就知道虫群肯定会阻拦他们?”
“因为他人品烂,活该遇到虫潮。”顾九嵘睁眼说瞎话,又往前凑近,“所以好不好,我也想看看外头的星海,你带我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尾巴起到了作用,这次顾钺倒没有和往常一样,立马拒绝他。
相反,他的眼里出现了犹豫。
那抹奇异而好看的光,在他看向顾九嵘的时候,又出现了。这让他完全褪去了来自过去的阴沉,变得鲜活而真实。
这是个好兆头。顾九嵘兴高采烈地靠到他身边,软绵绵的枕头上:“怎么样怎么样。”
“……顾九嵘,”顾钺说,“你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个声名狼藉的恶人。”
顾九嵘说:“我什么时候介意过你这点了?你总是想什么名声想什么荣耀,和顾兴言那种标准的顾家人一模一样。但是本来这个世界上,就不该单纯被这种东西禁锢。”
他说这话时,夹杂了太多私心。
本来对于虫族来说就无善恶观,利己才是永恒的生存之道。
何况若是历史上薄薄几页,又怎么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顾九嵘几乎能想象到,这次的叛乱事件会怎么被描述——无非是冷冰冰的口吻,生硬的白纸黑字,盖章定论的结果。
可是他的顾钺是如此有血有肉,手心温暖体温热切,虽然惹人生气的时候很可恨,但是笑起来时,好像星辰大海都盛在眼中。
顾九嵘说:“我觉得你做过所有事情都很伟大。但是你看你救下的这艘星舰的人,他们有对你多感激吗?有试图洗清你的名声吗?”
顾钺说:“我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什么回报。”
“这我当然知道。”顾九嵘把脑袋放在他肩上蹭了蹭,“我的意思是,伟大高尚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你都做完你能做的所有事情了,为什么不能去做点别的呢?你不是喜欢宇宙吗,现在就是驾驶星舰去探索的时候了。”他的眼眸亮晶晶的,“你看,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
“但是……”顾钺还想说什么。
“别说了。”顾九嵘打断他,“我可没你那么有名,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本来就是被监视者了,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区别。本来宇宙里……就是不讲究什么法律道德的。”
最后顾钺也没有回答他,只说:“快睡吧。”
第二天又是漫长的谈判。
顾九嵘没在会议室待着。他本来想去找老李吃午饭的,但是老李不在家。
他看了一下终端上的留言,老李过去看许檀檀了。
这场婚姻没有一点的爱。顾九嵘不了解许檀檀,但顾鸣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许飞扬,还能给他带来顾家更多的权力,才和她结婚的。
顾九嵘找到了老李。
果然老李应顾钺的要求,给许檀檀送了些补身体的汤菜。许檀檀的脸色非常不好,瘦成了一个骨架,没有顾九嵘第一次见到她的年轻靓丽了。
听说她刚才从大病中痊愈,全天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
许檀檀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喝着汤,突然问:“他死了么?”
两人都愣了下。老李下意识看向顾九嵘,顾九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好,干脆实话实说:“嗯。”
许檀檀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很平淡地哦了一声,继续喝着汤。
喷香的汤逐渐见底,她放下勺子时,碰撞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她看向顾九嵘:“你能不能,帮我去他家里拿个东西?”
“什么?”
许檀檀说:“在他卧室的抽屉里。”
通过终端,许檀檀把进入顾鸣家的权限给了顾九嵘。
这几年,顾九嵘也去过顾鸣家不少次。他于是过去,熟悉的道路此时分外荒凉。
顾鸣家的花园里,花草树木都开始枯萎,野草占据了原本精心打理的一切。顾九嵘走过其中,轻轻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他一路上到了卧室,用终端解锁了门。
里头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还有一点点快要消散的香水味,若不是他嗅觉灵敏,根本不可能闻到。
香味源头是床头边一瓶打开的男式香水,想必是顾鸣急匆匆离开时,忘记盖上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