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鲁大带人进来,连扯开帷帐,人满头是血腥,已经昏死过去。
“先押下去,留活口。”霍询煞白着脸说。
一干人点头称是把李年福押住了下去。霍询本来就是提一口气硬撑着,立时趴在床榻上呕出了一口鲜血。军医忙从地上爬起来,要替他看伤,他却撑着塌摆了摆手,先指了一下林希。
她刚才挡了匕首的手臂正往下滴血。
林希自己扯了块帕子按住伤口,尖巧的下巴往霍询那里一点:“先给他看。”
军医听命把霍询按下,林希无声地和霍询对视,先开口问他:“霍将军怎么认得我?”
霍询刚刚使力,腰腹两道伤透过纱布渗出血来,可面上没有半分动静,寻常口吻道:“林姑娘与霍家有婚约,自然识得。”其实从前也只是听人提起,但方才他人虽是躺着醒不过来,意识却清醒,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本也没什么不可说与人知,可话到嘴边又变了。
林希听他这么说,眉毛先微微皱起来,想他常年带兵在外,应该还不知道京中的八卦。于是直言:“霍连英要娶我庶妹了。”
霍询见她面带恼怒,艳光却更甚。心像这烛火似的跳了下,开口请了军医出去。房中只剩下两人,他开口问她:“既然如此,林姑娘为何屈尊亲自照顾在下?”
林希忽地站了起来,俯视着榻上的霍询。这个男人年纪轻轻却冠绝三军,是千万人拥戴的将军,能得到这么多人的信任,想必是个有恩必报言出必诺的将军。而她经历了两个世界,也确实生不出什么暧昧的心思和力气来。
她开口说出了来之前就搜集好的讯息:“我听说将军尚未成亲,也无婚约?”
烛火映在她珠玉面容,霍询点点头。
等她又问:“我于将军,算是有救命之恩了罢?”
霍询又点头。
她这回顿了顿,随后深吸一气:“救命之恩,将军就以身相许来报答吧。”
霍询先是笑起来,再捂着伤势慢慢开口:“你想要这样来报复霍连英?”
“正是。”林希柳眉一扬就大方承认:“我林府世代簪缨,母亲是忠勇伯府的嫡小姐,与将军做正妻也不委屈将军。何况,我、我表哥与将军有救命之恩。”她再次强调,大大方方地挟恩图报。
霍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世家小姐,性格和样貌一样娇艳直接,大大方方地挟恩图报,谈婚论嫁没有半分羞赧,莹白的面颊上只有灯火染上的红晕。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有何不可。正如她说的,林家的嫡女,忠勇伯府的嫡外孙女,与他也是相配的。
还生得这样美。
“待我回京便上门向林大人提亲。”
小表哥在凌晨时分刚来,天已破晓,远处的天幕渐白渐亮。他提着一串大夫进了房间,见到霍将军已经清醒心下十分欣喜,可自家阿元妹妹抿着嘴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气氛里有些异样的微妙。
他私下把林希拉出房间询问,可林希就是不说,拧着帕子回了一句:“我和霍将军没什么,表哥不用担心。”
不得不说小表哥的确有着神一般的直觉,两人确实达成了协议以后气氛就有些尴尬,哪有从不相识且身份尴尬的两人一夜之间定下婚约呢。但林希此时不与小表哥说,是因着先前霍询说了,此事该由他这个做男子的来提。
小表哥果然不再追究,挠一挠脑袋就信了:“那便好。我与将军商量了一下,还是请他一道先去西州治伤。将军伤重,眼下只有表妹你的马车最好,还要委屈表妹暂且将马车让与将军。”
林希自然无有不应的,甚至起了兴致,伴了男装要骑马去西州。
队伍整装好,小表哥立在马上就看见驿站里走出了一个俏生生的少年郎,他的表妹换了一身青色长袍,玉带把纤腰一系,蹬着一双马靴就要鲁大给他牵马来。
他一看就头大,双腿一夹马腹就过去挡住了鲁大:“阿元,你这是做什么,一路上风沙大着,可不是京郊踏青。”
林希才发现了自己这个世界加了武力值,正在跃跃欲试的兴头上,不愿意听劝,拉着小表哥的马缰撒起娇来:“表哥可别小瞧我,这趟路我能走下来。我的骑射可是外祖父亲手教出来的,不会给你们拖后腿,鲁大可帮我作证!”
鲁大磐石样的脸难得露了笑,憨直地连连点头。小表哥向来挨不住表妹,也只好点头。林希的马车帘子忽地掀起来,霍询的脸从帘后露出来:“林姑娘若不嫌弃,请骑我的踏云,当是我用了你家马车的赔礼。”
说罢他便使人牵来了坐骑。
踏云是一匹西域宝马,足有5尺高,头细颈高,通身墨黑,只有四蹄雪白,牵来立在主人车边,十足威风。林希一见便欣喜,忍不住凑了过去,踏云没有动,只十分高傲地侧眼看了看她。
霍询从士兵手里接过缰绳,示意林希伸手去摸摸踏云。踏云极通人性,得了主人的示意,便任由林希抚摸,甚至微微俯下脖颈给她抚摸自己英俊的鬃毛。
林希被哄得极高兴,在鲁大的帮助下跨上马背,俯身搂着踏云的脖颈喊了好几声乖乖。霍询坐在车里看着她展露笑颜,美目流眄,荒野小驿也蒙明光,眼睛一热,勾起嘴角把缰绳递给她。
踏云是匹好马,跑起来比所有人都快,不过小表哥不让林希跑太远。她只过了一会瘾便拉紧缰绳,好好跟在队伍里。这个时候踏云就会放慢步子,特意跟在霍询的马车里,时不时发出一些柔婉的嘶鸣,像是在安慰受伤的主人。
林希被它哄得心软,一路上不知道喊了它几声好乖乖,喂了几只水灵灵的萝卜。
直到一袋萝卜见底,一行人终于见到了西州的城门。
林舅舅一家热情地接待了林希。
舅父长得和林母极相似,尤其是一双剑眉,英姿勃发,林希看他很是亲切。林舅母随夫常年驻守边疆,是值得钦佩的巾帼英雄,举止风姿潇洒飒然,与京中的贵妇人截然不同。可她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却没顺遂心愿得个女儿,所以一见林希这样娇俏的女孩儿,十分飒爽都化作了慈母做派,一路搂着外甥女进将军府,嘘寒问暖,声音都比往日软了许多。
林希在西州将军府过得十分畅快,要么是陪着林舅母梳妆打扮玩奇迹暖暖,要么就去马场跑马。霍询养伤这段日子里,踏云都跟着她。
小表哥有时候也不解:“霍将军也真是大度,竟然就将坐骑一直给阿元。这坐骑可是将士的生命,再亲近的人也不可随意出借的,父亲那匹追风轻易都不肯让我骑的。”
彼时只有林家人在一起围炉夜话,外出清剿叛党余孽的大表哥也归来,卸甲坐在一旁,端着茶很护短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阿元是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正是正是。”林舅父也加入了自家女孩万般好的吹捧队伍。
林舅母正拿着一只累金丝牡丹簪在林希的发间比着,忽然说了一句:“是这个道理。我们阿元生得这么美,性子又可爱,担得起任何人的疼爱。”
林舅父发散思维:“说来,霍将军也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好儿郎,少年将军,侯府嫡子,长得也十分俊朗,比起那些什么劳什子玩意更配得上阿元。”
灯烛照耀,金丝牡丹映得林希面颊发红。林舅母咳了声,转移话题:“如今叛党已清,霍将军的伤也大好,不日就要押解逆王上京。阿元你正好可以随军一道回京,舅母自然舍不得你,可跟着军队,你一路上自是安全无忧。”
舅父也赞同:“你舅母说得很是。三日后军中要摆庆功宴,我同霍将军商议过了,阿元,待宴后你就同霍将军一道启程吧。”
舅父舅母已经有了决定,林希也确实在西州待了足够久,便从善如流地起身向舅父一家行了礼:“既如此,阿元无有不从,在此深谢舅父舅母表哥这段时日的照顾。”
她是该回京去了,还有一摊子人和事等着收拾。
三日后,夜中,营中大宴三军。
霍询的伤已经大好了,可惜收到的消息坏了一天的心情,被关押着的李年福咬舌自尽了。他还未来得及亲自拷问他背后主使之人,不过也不所谓了,幕后之人的身份并不难猜。父亲子嗣不丰,年仅四十尚无所出,便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儿子来,也就是他的大哥。谁却料父亲年进六十老来得子有了他,自然这宗碟上继承人就换了人。待他长成,他大哥不再多说,也就分府别住了。再后来这大哥在任上贪污获罪入狱,父亲虽然使力将人从狱里捞了出来,却没有帮他起复,一家子就因此起了龌龊。如今父亲年迈,膝下只有一个。若他死了,得意的自然是儿子刚刚登榜折桂的大哥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