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磨炼,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率性刚直的裴家二郎。或者说,从裴蓁蓁将昔年旧事揭开,让萧氏狰狞的面目直直暴露在众人面前时,裴清渊便被迫长大了。
裴蓁蓁离开后,他变得越发沉默,他开始用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因此便看清了许多从前未曾想明白的事。
常厉送出的消息,当然只会有徐后和几个心腹知道。就算是世家之首的桓氏、谢氏等,也未曾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至于洛阳城寻常百姓,就更不可能有机会知道,一旦他们知晓,洛阳城便会乱起来,徐后和李崇德,如何能顺利脱逃。
洛阳城世家和庶民,都还相信云州城能拦下刘邺,洛阳定会安稳。
当刘邺兵临洛阳,还不知徐后和李崇德早已脱逃,满城未离开的洛阳百姓和百官朝臣,也会让他相信,徐后和李崇德仍在大明宫中,这便能为逃离争取更多的时间。
想通这一点,裴清渊不寒而栗。徐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狠绝无情。
前世裴清渊也猜到了徐后和常厉的打算,不过那时已经晚了,洛阳城的城门摇摇欲坠,城上禁军在做最后的顽抗。
裴清渊不顾一切,率身边亲卫杀进洛阳城,救出还在城中的家人。
只是他唯独漏下了裴蓁蓁,从此之后,天涯末路,这对曾经最为亲近的兄妹,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这一世,裴正和裴元已经离开洛阳,留在城中只有裴清知,而裴清行,还在押送粮草的路上。
“二哥,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豁出命来保护的君主?”裴清衡字字泣血,“一个傻子,一个狠辣无情,只会玩弄权术的女人!”
“我们死了多少兄弟,为的就是保护这两人吗?!”
能入军中,裴清衡一直是自豪的,军人保家卫国,为社稷而死,马革裹尸,是最大的荣耀。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身上的盔甲沉重地叫他喘不过气来。
李崇德和徐后,不值得那么多将士为他们浴血奋战,舍生忘死!
裴清渊按住他的肩膀:“四郎,沉住气。”
他们应当保护的,不是高高在上,享着荣华富贵,轻易断人生死的帝后,而是那些无辜牵连进战火的百姓。
*
并州,裴蓁蓁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婴孩儿,姿势娴熟,神情是难得的温柔。
王洵站在她身旁,眼神也是很柔和,毕竟,他正是那个自己和裴蓁蓁一手扶上皇位的孩子。
“平安。”裴蓁蓁忍不住唤道,那孩子恰好在此时睁开了眼,还带着肉窝的小手握住了裴蓁蓁垂下的一缕发。
“娘...娘...”他含糊不清地叫道,勉强叫人能听清字音。
裴蓁蓁怔愣一瞬,前世,她捡到平安时,他也是这么唤她的。
那时的裴蓁蓁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乱世之中,她要活着本已是不易,却终究为这一声唤软了心肠,带上了这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孩子。
王洵叹息一声:“看来夫人与这孩子,真是有缘。”
作为端王李见微唯一的儿子,李璟,也就是平安,在被找回之后,就由王洵亲自教导。
王洵无子,李璟于他而言,同儿子也没有分别。
李璟是李见微原配文氏所出,生他当日,文氏难产而亡,李璟便全由奶母带大。
雍州时有小股胡人侵扰,李见微常驻军营,后院姬妾不过二三,未有所出。
后来,却是在征战中伤了身,在盛安称帝登基之后,虽然有医官调养,后宫却一直无所出,这样的情况下,李璟的意义便不言而喻。
至于辨认身份,除了李璟身上胎记,还有那肖似李见微的面容。
不过此时的平安,还只是个有着婴儿肥的小奶娃,脸上看不出多少父亲的痕迹。
王洵凑上前逗他,平安害羞地往裴蓁蓁怀里缩了缩。
“来,叫爹。”王洵哄他,“爹给你买冰糖葫芦。”
平安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看他。
刚从门外走进来的王瑶书听了这句话,顿住脚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色。
镇北军要出兵,虽然不过几千人,要准备的粮草军备等也不少,王瑶书第一次安排这样的大事,自然处处小心,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入睡。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王瑶书被饿醒了,这才疲惫起身出门觅食,却不想看见了这一幕。
难道她这一觉睡了好几年,否则七哥和蓁蓁怎么会连孩子都有了。
她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当然叫王洵注意到了,他无奈地看着这个脑洞常常开得很大的妹妹:“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王瑶书小心地挪进门:“七哥,蓁蓁,这孩子是...”
“当然是救下的。”裴蓁蓁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这样问。
正常人是根本跟不上王瑶书的脑洞的。
王瑶书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还以为自己真的一觉睡了好几年呢。
随意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王瑶书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拖长了声音道:“蓁蓁,我好饿——”
“你还未用饭?”裴蓁蓁皱了皱眉头。
王瑶书恹恹道:“嗯,昨晚在为这次出兵算粮草补给。”
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自然要精打细算。
裴蓁蓁当即便知道她心中想法,将孩子交到王洵手里,坐在王瑶书身旁,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阿瑶,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这句话的确叫王瑶书心上的压力轻了些,她木着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个浅浅的笑容。
裴蓁蓁吩咐候在房中的侍女:“去厨下,吩咐他们煮一小锅小米粥,配些时蔬,快些呈上来。”
她为王瑶书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侍女先呈上一小碟云片糕让王瑶书垫垫肚子。
咬着云片糕,王瑶书盯着抱着孩子的王洵,忍不住道:“七哥,没想到你还挺会带孩子的。不过这既是别人家的孩子,你怎么还哄着人家叫爹呢?”
抱着平安的王洵笑容温和地看了王瑶书一眼,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妹,王瑶书摸了摸鼻尖,识趣地转开话题:“蓁蓁,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便是端王李见微的独子。”裴蓁蓁道。
“便是萧世兄此番出兵要救的人?”王瑶书还嚼着云片糕,腮帮子鼓鼓,闻言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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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夜色浓稠, 血色的火焰蔓延,像是要将天下间的一切都燃尽。
李见微机械而麻木地挥动着手中长刀,他不记得有多少胡人死在他手下, 更不记得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倒下。
唯一支持他的信念便是, 他们坚持得越久,云州城的百姓便多一些逃命的时间,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城门轰然倒塌,亲卫满脸是血, 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嘶声对李见微道:“殿下,我们守不住了, 走吧!”
常厉率领的大军已然走远,百姓也连夜逃出,留在此处断后的,唯有李见微及其麾下。
入眼俱是胡人,身着大魏盔甲的兵士几乎要被淹没其中,那都是雍州的儿郎。
李见微悲怆笑道:“如今, 还有逃的必要么?”
昔日他带着数万意气风发的雍州儿郎出征, 而今十不存一, 他还有何颜面回去见雍州的父老?!
“殿下, 唯有您活着, 将来才有机会把胡人赶出大魏的土地, 为兄弟们报仇!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亲卫高声对李见微道,一边砍下一个举刀挥来的胡人头颅。
没错,他不能轻易去死,李见微翻身上马, 下令道:“所有人,后撤——”
得了他的令,雍州兵士纷纷翻身上马,尽量向他身边汇集,在夜色的遮掩下,李见微带着残兵向云州郊外退去。
另一边,刘邺冷嗤一声:“这常厉领军的本事不算差,就是胆小如鼠,如这等人只会打那顺风的仗,绝无可能反败为胜。”
他点了自己长子,要他带兵去追逃离的李见微。
胡人的马本就胜过李见微麾下,况且他们以少敌多,身上大都带了伤,鏖战之后精疲力尽,不用多久,便被敌人追上。
眼看胡人的铁骑离自己等人越来越近,李见微生出些果然如此的绝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