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69)
若要直说——
杨岑心里清楚,曾经附身在花熊身上,而因此疯了一年,算是他短短一生里的命门。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连父母都不敢告诉,历代巫蛊都是灭门之祸,跟鬼神沾了边,总是惹人忌惮。万一有心人知道,再弄出来一个妖术惑众的名声,他也算完了。
是的,一个嫡长孙,怎么能抵得过满府的前程呢?
阿窈不能,他也不能。
这个命脉,他要不要交到阿窈手里呢?
半晌,难得安静端坐在桌案前的杨岑长舒了一口气,要信,就信到底吧。
这个曾经救了他性命的人,一路流离,几次逃生,却仍护他到底,彼此不言,却从未疑他半分。这世上背弃她的人太多,杨岑不想再做一个骗她的人。
杨岑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再想其他,
好不容易盼到头上的疤痕结了痂,用上用的膏子抹得不见痕迹,特地挑了一身簇新的衣服,上上下下折腾了半天。
松子见平时糙得不行的大爷第一百零八次问他:“网巾歪了没?衣服是这件墨色的好还是蓝色的好?”全程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杨岑。
杨岑也不管,等自觉玻璃镜里头的人风流无双后,才扬眉浅笑,偷偷出了门。
谁知等着他的却是江家小院的一对铁将军。
第62章 谢府
“大婶儿, 你可知道这家里头住着的人到哪去了?”杨岑扯住邻居李婶子问。
李婶子上下打量他一下——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莫不是又是头狼吧?这江家姐弟可都是好孩子,别又像那姓李的一样, 一祸害一窝。因此只撂下一句:“我也不知道。”就匆匆走了。
她警觉的眼神太过明显, 让杨岑分外冤枉。他疑惑地展开袖子看了一圈,宝蓝色的衫子很是沉稳,怎么看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才对呀。
为甚这妇人像见了鬼一般?
可怜杨岑怕惊动了府里的人,也不能遣人去问。自己拿出平日里少见得耐心, 一家家问过去, 终于有个年轻小媳妇在门口羞答答看他一眼,说:“江家烧卖几天没开了, 听说是要去城外头探亲,下月就回来。”
阿窈与江素素在城外能有什么亲?杨岑再三问,反复确认, 生怕错过什么消息:“他们真个说下月就回来?”
“可不是!下月初四开张, 走之前跟我们说的。”
杨岑站在门前想了半日,又回了江家小院,仰头看了一会, 不甘心地拽拽沉重的铁索,转转头瞧着四处无人,顺手扒着旁边的一处墙头,脚长了眼睛一般, 处处知道该往那块砖头的缝隙上踩, 一眨眼的功夫就跳了进去。
他熊猫做久了,这处院子哪里能爬, 哪里能落脚,再熟悉不过。
杨岑绕着院子看了一圈, 只见石桌石凳依旧放在那里,小厨房窗根下仍然堆着柴火。转到屋后面,透过纸糊的窗户缝隙往里看,只能看到一个桌子腿,杨岑干脆挖出一个小洞,只见屋内窗明几净,各色东西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炕边还叠着新收的衣服。
杨岑松下半口气,看样子是阿窈与江素素自愿出去的,只是不知这两个人又想出了什么新主意,要去别的地方过几天。
他来去不如熊猫利落,也不敢使人漏了行迹。只能怏怏跳了出去,自去寻谢长亭。
谢府的爵位来得比英国公府晚些,是太宗时候诸子争位,站对了队,护对了人,才得了这样的荣光。
先帝在位时,谢府又尚了长公主,更比先前风光一层。
崔氏曾是长公主的伴读,一向交情甚好,杨岑因此和谢长亭走的近。从小光着屁股胡闹到大,连谢家的门人已经对他熟悉得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跟谢长亭厮混了多长时间,熟门熟路走到常去的角门,却见那门不像平常开着,都紧闭着上了锁,左右门房寂寂,不见人往来。
杨岑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特地出来看了看,但是这条路他闭着眼都能走到,哪里能出错?杨岑见此路一通,还不及多想,就打算去爬墙。
才刚触到墙面,瞬间警醒过来,自己已经不是擅长攀爬的花熊了,以后走路可不能养成动辄□□爬树钻窗户的习惯。不然让别人看着了,还以为逮到了一个贼呢!
杨岑立刻绝了做墙上君子的心,从后面夹道绕到正门来,远远只见朱红的大门开了半扇,两只威武的石狮子依旧神气地半扬着头,好像下一刻就要摇头摆尾翻腾起来。
只是往日轿子马车来往不绝的大门口,现在却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门子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地。
杨岑也不多想,偷偷到他们背后,一下子跳出来大笑:“这还没到晌午,你们一个个就歇着了?小心我告诉你们大爷!”
那几个门子本来愁眉苦脸里还带着点不平之气,没想到杨岑突然出来,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仿佛得了一个宝贝,大惊大喜。
“三爷如今已经全好了?”
“要是我们大爷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几人也是常见杨岑的人,知道他平时并不摆架子,也都与他亲近,当下让人速去里面报信。
几人围着杨岑说了半天,忽然有点伤感:“三爷果然是个实心的人,可算是患难见真情,这话再不错的。如今我们府里这情形,也只有三爷愿意来看看了。也不枉咱们大爷跟三爷真正好了一场。”
杨岑本来正跟他们插科打诨,听到这句话,一时愣住了:“你们府里?你们府里怎么了?”
门子也瞪大了眼睛:“怎么?三爷还不知道?”
杨岑这下也笑不出来了,他四顾左右,这才发现大门似乎是匆匆改了一些,比往日窄了好多,他心里发沉,再出去看时,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上头挂着的牌子也不是往常黑中带金的“敕造成国公府”,而是简简单单两个字——
谢府!!
“这是怎么回事?”杨岑这回受的惊着实有些大。谢府这情形,分明不是寻常之事,而是,夺爵!
若非犯了大罪,怎么敢有人夺谢家的爵位,何况他家里还尚了一位公主。
杨岑还不及多说,就看之前进去传话的人回来了。小厮身后并不见谢长亭的身影,而是他的书童,看见杨岑时,眼圈霎时红了,感激里头还带着点羞愧:“我家大爷喝醉了,没法出来,请三爷跟我进去,也好劝劝我们这个爷。”
要是别人,大约听见主人家喝醉就转身走了。但杨岑从来不管这个,抬脚就往里头走。
谢长亭比他更不同,长公主的儿子,今上的亲外甥,从小万千宠爱集一身,从没受过半点委屈,很是有点狂生的性子。
突如其来遭此大难,心里大概难见这个槛。
杨岑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设想,但是见到亭子里头躺在地上,烂醉如泥的谢长亭,还是忍不住怒气直往脑门上冲。
“大爷,大爷!”书童在谢长亭耳边喊,很是有点尴尬地瞟着杨岑:“杨三爷来了!”。
谢长亭嘟嘟囔囔揪住他,把手里的酒壶往他眼前送:“谁......来了,来,再喝一杯!”
书童也不敢下大力气,只能半撑着谢长亭的重量,艰难地继续提醒他:“就是大爷的好兄弟,杨府的三爷!”
“三爷...三爷?三爷!哈!什么三爷?你还要不要喝?你不喝,我....我干了!”
谢长亭醉眼朦胧,一个人的影子晃晃荡荡重叠成三四个,他只当有一群人跟他拼酒,举着酒壶口齿不清,四面八方让了一圈,就仰头往自己口里倒,谁知道找不准角度,最后浇了自己一头一脸。
杨岑跟他原像亲兄弟一般,此刻怒其不争,左右看看,从湖边现舀了一桶水,当头就向谢长亭身上浇了过去。
谢长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冷水浇得湿透了,晃晃脑袋,似乎清醒一点,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一个水桶,大怒:“谁....谁敢浇我?拿....拿出去....给我打板子!打...打!”
还没说完,又来了一桶冷水,咚地一声,木桶被砸在石头做的桌子上,又骨碌碌滚下来撞到了凳子。
杨岑把木桶随手一扔,站在当地看着他冷笑:“你还是不是谢家的儿子?看看你这样子!连我都替你臊得慌!”
谢长亭被湖上的风一吹,顿时透心凉,猛然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一下子醒了大半,这时才看到眼前已经站了半天的人,就是疯了一年多的好兄弟杨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