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65)
一群人只顾自己说闲话, 却不知睡在里屋的杨三郎早就从另一个门出去,顺着遮覆了树荫的石子路一路行到林子里头,抱住一颗稍微粗壮一些的就吭吭哧哧往上爬。
杨岑到了夏天最不好过, 这花熊的毛皮最是厚重浓密,冬天不怕风雪,像是天然穿了一层厚皮子,比狐皮褥子还暖和, 夏天却苦了他, 只能贪看这一瓮一瓮的冰送到自己院子里头,却没法堂而皇之进了屋子享用, 只能便宜了这群丫鬟。
除了这事,迟迟等不来换身体的契机, 也让他焦躁不安,心火直升。其中最催促他的,不是已经住进老太爷院里的杨岳,也不是岌岌可危的世子之位,甚而不是外头还在等着熊猫回家的阿窈,而是近在咫尺的母亲一日比一日焦灼无望的神色。每天见着崔氏不停的请了新大夫过来给他瞧病,却总是满怀希望而来,愈加失望而归,杨岑就更加愧疚难安。
他本也是少年时候,意气飞扬,自从有了意中人,一腔心思都系在了阿窈身上,这回回来,才想起还有父母双亲殷殷盼望。
他自小到大,母亲性子粗放,便连他骑马摔破了膝盖都大大咧咧一挥手说:“哪家小子不是胡打海摔惯的?”父亲倒是仔细,却碍着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每每见他都趁着脸斥责,嫌他个性乖张,不曾安分守己做个守规矩的孩子。然而这次落难,却反让他看清了父母待子之心,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可惜这个壳子如今丫鬟虽然不怎么上心,却也不敢放任他伤了自己,生怕主院里头怪罪下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杨岑跟了快一个月,愣是没找到机会,自己又不敢露面——怕身体没换回来,自己倒让别人捉了去销褥子去了。
到今天,他实在待不住,就寻了一个稍稍高些的树,把自己团成一个黑白蓬松的球儿,没精打采倚着树枝打盹。半梦半醒之间,就发现有东西戳他的鼻子,杨岑想都没想,翻身挥了挥巴掌,忽然只听咯巴一声,有些闷闷的响,杨岑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头晕目眩,身子不住往下坠,他下意识觉得不对,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往下面掉,而且在他上面还有另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不及想别的,知道这个高度对花熊来说并不算什么,一眼瞥见坡下面有块边缘锋利的大块石头,狠狠心,调整了一下姿势,对准它砸了下去,心里还对这具萌萌哒的壳子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对不住,但是我还是喜欢我自己的壳子,只能委屈你了!
接下来他就成功的晕过去了,最后一个意识就是:拿头往石头上死磕,果然是真他娘的疼!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文锦院里就人声鼎沸,四个大夫一齐被请了来,丫鬟小厮来来往往慌慌张张,差点刹不及撞着药碗。
“大爷这是从高处跌下来,又伤到了头。要是头一次碰着也就罢了,偏还又磕到了当日的旧伤,只能下一剂猛药,若是明天之前能醒过来便罢,若是醒不过来,这病就险了。”这几个大夫也都是京里的名医,最近常常往来于英国公府与医馆,对杨岑的病症最是清楚。
几人凑着头商量了半天,反复诊了脉看伤势,添添减减半天才凑足了一副药方子。
杨大老爷也知道些医理,一拿过来方子心就沉了大半,这药性甚烈,可见自己儿子这一回,怕是性命难保。撑了一年多不断给自己打气的崔氏,这会终于忍不下眼泪,但还没流下来,就擦了去。
“我就不信,我的儿子能过不去这关!”崔氏想着,兴许孩子没事,自己这么一哭,可不是平白添了晦气,咒了杨岑,干脆一咬牙,开始审问当时在院子里头执事的丫鬟。
“太太!好太太!三爷好好地睡在床上,我们不过做个活计,一回头就不见了!想是从窗户那边爬出去的!实在是看也看不及。”崔氏这一年来待她们甚是宽和,如今出了事,虽然心里害怕,却还想着能糊弄过去。
却不知崔氏也不是个傻子,忍着她们不过是为自己家儿子的疯病只有她们几个跟的时间最长,再换人来未必妥帖。不过以为他们只是不像从前那般殷勤小心,却不料竟然怠慢到这个份儿上,不是杨岑这回从树上摔了下来,滚到坡下,她还未必清楚。
一贯当家的崔氏怎能忍得这些,只听了这话,见一群人神情闪烁的样儿,连一向认为妥当的回雪都能说出这番为自己开脱的道理,便连眼皮也不抬,只挥挥手:“都撵了出去。”
“太太!我是老太太给三爷的......”回雪还想用自己的老资历压一压崔氏,却不知道这主母是个急了连老太爷都能吐槽的人,何况只是老太太派来的丫头?当下冷笑一声:“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活过来!”
旁边的人立刻堵了回雪的嘴,都一并拖到外面去了。
崔氏与杨大老爷也不敢睡,老太爷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听了大夫的话,脸色黯黯,看了这自小让他又气又疼的孙子,直等到晚上,眼见熬不住了,才拄着拐棍又一步一步踱了回去。
“祖父,三哥哥可还好?”杨岳还没睡,一直等到老太爷回来,才趿拉着鞋奔出来。
杨老太爷微不可查叹口气,摸摸杨岳的头:“你先睡吧。”
杨岳点点头,一径回去睡了,心里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有些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欣喜。再看旁边的奶嬷嬷,脸上的喜气几乎已经掩不住了。
杨岳头挨在枕头上,迷迷糊糊想:若真是大娘大伯把他过继了去,自己也会待他们好的。
梅娘带着孩子在杨岑床前淌眼抹泪,一副好嗓子哭得千回百转,孩子才半岁,这回睡不稳当歇不好,也哭闹不休,崔氏见杨岑还没怎么着,床前就已经哭声一片,心里不喜。只是淡淡地说:“越哥儿还小,禁不住这么哭,你先带他回去吧。”
梅娘低声应了一句是,抱着孩子款款出去了,她头埋在孩子的小被子,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
‘真是再没想到有这样的福分,就这么混成了英国公府里头的姨娘,还带了一个小主子!这以后的日子再不用愁了!’梅娘只怕自己一抬头就笑出声来,拼命忍着心里的欢喜,回去睡觉去了。
可惜她高兴地太早,这一夜她睡得十分踏实,再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拆穿她的把戏。谁知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见丫鬟忙忙地掀了帘子过来,磕磕巴巴地说:“姨......姨娘,大爷....大爷他.......”
“我的大爷!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撇下我和这苦命的越哥儿,可让我们往后怎么过呀!”梅娘早就准备好了全套功夫,只听丫鬟一说消息就挥起手帕放声大哭,涕泪横流几乎哭得站不住。
一时间熟睡的孩子也被突然惊醒,也一起哭起来,声音嘹亮。
“姨娘莫哭!莫哭呀!”丫鬟们拉她不住,说了两句见她哭得入神,也听不见,只能用吼的:“别哭了!!”
梅娘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喊吓得住了一刻,丫鬟立刻抓住机会跟她说:“大爷醒过来了,人已经好了!姨娘千万别哭了!”
不然让太太大爷听见了,还以为他们不想大爷病好呢!
梅娘半张着嘴立在那里,手帕子飘在地上——他怎么,就醒过来了呢?
文锦院的西厢房里,正是乐融融的时节,崔氏一连看了杨岑半天,才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你这孽障......”还待要说些什么,却哽住了喉咙,眼泪不自觉留下来。
杨岑笑嘻嘻坐在床上,头疼的厉害,却一点都影响不到他的好心情。
爹娘不必发愁了,自己也能说话了,而且——
人都已经回来了,媳妇儿,还会远吗?
第59章 贵人
杨岑如今一醒过来, 在别人看来,往日的疯病已经全去了。唯有崔氏,可谓是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往日事事不放在心上,这会儿却紧张过了头。怕儿子休息不好又出了什么差错,逼着他一直躺在床上不许下来。他一旦全好了,又成了整个府里头的宝贝疙瘩, 人参肉桂燕窝各色补品药材, 流水一般送进文锦院。
崔氏一边给杨岑削梨子,一边问:“岑儿, 你还记不记得病的那会儿,到底是怎么着?”
好好的人,跌了一跤, 要说躺在床上醒不过来也是有的, 怎么就好像得了失心疯呢?连话也不会说了——要不是因为这明明就是她生的儿子,也要说一句,怎么反倒像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