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94)
他翻了个身,看阿窈手里还拿着书,望着他时眉尖紧蹙,便得意一笑,抛出了一句话:“你别担心,这一次梳理,还有些别的收获,只需照着线索好好捋过一遍,就可找到人了。”
杨岑是大房独子,便如定海神针,一旦回府,不止崔氏整日笑意盈盈像个菩萨,连杨大老爷也是神清气爽,连偶尔赏面来跟他手谈一局的临松先生也都能看出一二。
“杨公今日可是兴致颇高啊。”他手指夹着白子,眼看着自己的将又被吃了一个,难以挽回败势,不由有些意外地看了杨大老爷一眼,笑道:“连棋艺也高了不少呀,可是最近有什么好事?”
杨大老爷虽然口中谦逊,却掩不住得意:“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浪荡许久,终于收心回了京,倒把性子磨了不少,让人少生气些。”
“能让杨公说出这话,怕是令公子长进了许多呀,”临松先生用茶盖撇过浮末,品了一口,才道:“不知现如今身体还好些?听闻令公子在西南智计破赵州,当真是将门虎子。
“如今倒是好些了——不过是小儿意气,凑巧而已,全是三军得力,不然哪有他出面的机会!” 杨大老爷眉目舒展,衬得说出的话言不由衷。
临松先生显然将这老父亲的心思看得透彻,他又捻起一个子,敲着乌木嵌螺钿的桌面,好似在犹疑下一步该下往何处,漫不经心道:“吴知州原来在京城时也见过,看似愚顽,实则精明,要紧时还有一股子悍匪似的孤勇,令郎能说动白土司将他一剑毙命,怎么是运气二字就能一言蔽之?这真假郡王之争,倒是一出好戏。”
杨大老爷前几日仔细听了杨岑的故事,表面虽还端着,心里却早就高兴得上了天,见临松先生知道些个中内情,险些抑制不住激动,冲口道:“可不是,谁知吴贼将个假郡王拿来哄骗!”
“只是不知真郡王现在何处,心中何想...”
“他早就死...似无事人一般回京,好好做他的安闲郡王了。”杨大老爷差点说漏了嘴,暗暗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顺着编了下去:“这郡王从小长在深宫,从没见过这个阵仗,想是当时也吓得够呛,好在虚惊一场,圣上向有容人雅量,自不会难为他。”
临松先生笑得云淡风轻,好似想明白了,终于定下一子:“这深渊之中,可不止蛟龙,剿了首恶,余者也不乏凶兽恶鱼,其余人,可要好好查查。”
“这事自有他们年轻人操心——咦?先生这一子落得妙啊。”杨大老爷定睛一看,顿时警醒,之间他这一子正与先前几步相连,只差一点就圈了他的象,慌忙去想对策。
临松先生此刻话却多起来:“令郎若能忙得这件事,近年来仕途倒是不必发愁了,不知如今...”
“先生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何不直接来问我?”
杨大老爷本来在凝神细想这局棋,一时听到杨岑的声音,不由抬头去看,只见原本开了半扇的院门不知在何时已经紧紧关闭,杨岑身后跟着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士,一身威势大不同以往。
“阿岑,你这是...”
杨大老爷还有些茫然,杨岑早一个箭步向前拉他过来,这猝不及防间差点被杨岑扯了一个跟头。
临松先生依旧坐在那里,脊背处连出笔直的线,微微含笑,书香墨卷浸染的风雅,任是谁也难在他面前唐突。
但杨岑这举动不要说唐突,连冒犯也难形容得尽了,他一挑眉,道:“先生探问这么多,不如我来问问先生,运河之上为何要凿了船,让人扮了水匪追杀我们一行几十里地?便是各为其主,也没有泼天的仇恨,要将我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吧?”
好似当头一棒,杨大老爷慢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当时杨岑南下,整个府里只有三人知道,再说第四人,便是临松。
那日雪山上的棋局,他记得真切,这是他第一次赢了临松先生,两人都很高兴。
原来只为一人心在棋局,一人身在棋局。
临松先生放下棋子,仍旧是温和的神情,好似在包容一个撒泼的孩子:“世子这话,我并不明白。”
“平日替你代笔的听风问雨两人都已经找到了,你也是狠心,跟了你这么多年,竟然将人折磨成这副模样...”杨岑想到那两人齐齐断掉的几根肋骨,不由心有戚戚,想起齐泰的嘱咐,也懒得这里废话:“罢了,我和你多什么话,我又说不过你,先生是自己过来,还是我请人绑你走啊!”
临松连动也未动,竟还有心思又啜了一口茶,而后颇有遗憾:“这可是今年春天头一茬绿翡翠,想必杨公平时也不舍得拿出来,今天本来清净,谁知连茶叶糟蹋了。”
四周人面面相觑,怕逼得太紧反让他自戕了,杨岑不必打眼色,另一路人已经从后面慢慢包抄上来了。
当下,者院中众人相互戒备,竟陷入了难耐的胶着。
直到浅浅一盏茶已经喝了大概,临松突然站起,袖子一甩,两手背后,与平时浑然不同的傲然神色,明明只是堂内堂外,却有了上下之分的气势。
“我当时再三说过常启洛这个小儿,要想争天下,便要忍气吞声几年,便不能热血上头,还未得一处城池便想着报私仇,可惜他不听啊,只看得到利来利往,一丁点龌龊便视作血海深仇,蠢货! 枉我倾心筹谋!”
杨大老爷愤然道:“你如今名声满天下,文章可记青史!为何要蓄谋反叛?”
“反叛?”临松先生嗤笑:“你我都是见了几十年世事的人,何必故作天真,如今的圣上,今朝的太祖,难道不是潢池盗斧?不过是坐上高位,才能掩人耳目,我有救世济国之能,改律断策之志,为何不能另择一主?”
“自几十年前,官家便请你到朝中任职,是你数次推脱,才不得不作罢,既不想作庙堂蝇营逐利之人,今天来说这些作甚!”
临松先生一时意外,看了他半日,忽然哈哈大笑道:“我竟是说错了,杨公活了偌大年纪,竟是当真天真!他们不过是让我过去假充个门面,做些歌功颂德的文章,好让天下人看着招揽民心,何曾真让我直言利弊,推行新策?供着一把厉斧还要劈向自己,可不是痴鼠拖姜,撩是生非!”
他这话如同一个惊雷一般,将杨大老爷许多年奉为至宝的纲常伦理击个粉碎,竟一时迷茫起来,杨岑却不然,他虽听不懂有些词,却也知道一件事。
“先生既有万千志向,也该择个明主,不过是在山里称王称霸,就去了千条性命,若让他成事,还不知天下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说话这功夫,后头那群人已经悄悄挨近了,左右一齐上前,将临松先生挟住,他也不挣扎,任由着别人带走了。
临走时还在大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窃钩者诛,齐王才是那个最大的贼啊!”
杨大老爷迷迷瞪瞪站了半日,不知不觉又转回了堂前。
棋盘还好端端摆在那里,之前临松先生落子的那一片已经空了,原本扫落在地上的棋子都让洒扫的小厮一个个捡了重新放回白子盒里。
黑子依旧是一片形势大好。
杨大老爷又看了半日,响起杨岑先前说的,自己忽然醒悟过来,他把自己的黑子一个个拾了,喃喃道:“便是满腹韬略,也不该拿了平头百姓去做棋局,罢了罢了,人也老了...”
还不如去管管儿子的婚事,好过识得些隔肚皮的人心,空惹忧患。
第174章 圆满
十月间, 非年非节,英国公府却办了一场大宴。
已经关了近一年的朱红大门洞开,来来往往的车轿络绎不绝, 人声鼎沸, 二门花厅里宴席从堂内铺到了堂外,本来寒风已起,树木凋零,只有花房里精心培出来的几十盆菊花还在盛放, 但这回府中却出了好大手笔, 用彩帛绉纱堆了各色花枝,插了满树, 一眼望去鲜艳明媚,更胜春日。
这个月好事连连,圣上刚在朝中表彰了杨岑, 后宫里又给崔氏和阿窈都送了赏赐, 风向显而易见,因此往常观望不走动的,如今也都来了, 真如烈火烹油,说不出的气派。
崔氏领着女使们打扮一新,忙前忙后,有人便问道:“怎么大奶奶不见?夫人这个婆婆当真是体贴, 竟真是拿亲闺女一样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