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74)
阿窈见杨岑看着翻倒在小桌上的甜白釉镶银碗,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忙哄他:“你才病着呢!”
杨岑便舒舒服服躺在天青缎子引枕上面,等阿窈一勺一勺认真舀了,细细吹匀才送到他嘴里。
屋里不能搁冰,但他住的这间房靠水,卷了竹帘,阿窈摇着缂丝鸢鸟竹柄团扇,跟杨岑抱怨。
“这个白老头,治病也不治到底,非说南边见了一种稀罕草药,赶着去找了,丢下一个好了一半的病人就走了。口口声声说好了好了,怎么人还起不来床?”
阿窈说着说着,不由惴惴不安:“咱们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或者再加点药?”
前两天明明还能下床来着,这两天怎么越来越坏。
杨岑心虚,忙摆手:“其实我自己倒能渐渐觉得好些,这药哪是混吃的?”
白老头留的药方甚苦,每次从嘴里灌下去,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泛着苦味。
不会是......前些天自己在那白老头的膳食里动的手脚被发现,这才加了苦药来折腾他的吧。
“手脚?你动了什么手脚?”阿窈好奇。
杨岑这才发现自己一时不觉把话说了出来,只能坦白: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最喜欢喝的一味汤里,我给他把盐换成了糖,又加了些酸刺果挤出来的汁子。”
阿窈瞪大了眼睛,噗嗤一笑。
这一路谁不知道白老头最厌烦吃又甜又酸的东西。
“我又没把他怎么着,谁让他拿我试药来着。”杨岑理直气壮。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十几天白老头的药志上多了不少干货。
两人想着白老头喝道汤时龇牙咧嘴横眉倒目的样子,齐齐笑眯了眼。
“师傅还没回来吗?”
阿窈刚要摇头,就听门边有人笑道:“我还以为你早就不记得师傅是谁了!”
杨岑一时大喜,单手一撑翻身下床,动作干脆利落:
“师傅可算是回来了,我这里有几个谜正要请师傅解解。”
“巧了——我这儿也有个谜想要请你解一解。”旁边的阿窈突然冷笑一声。
杨岑一愣神,心里大呼不好,额头冒出汗。
怎么就忘了形,让阿窈逮了个正着。
师傅在这儿,阿窈不好把这个骗人精怎么着,只能对他做个口型,抱起茶壶出去了。
“你等着!”
这几个字虽无声胜有声,虽然简短却有雷霆之怒啊。
杨岑想着想着,汗又下来了。
齐师傅呵呵一笑,不去管这夫妻俩打得什么哑谜,只是对着杨岑点头笑道:“我在连水就接了白神医的消息,说你如今病已全好,行止无碍,可走动如风了!”
阿窈一只脚刚跨了门槛,听闻这话,转过脸又是森森一笑,连话也不留了。
只有叮当作响的竹节帘子透出她一星半点怒气。
杨岑哭丧着脸:“师傅,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唉——你刚才可还不是这么说的,你有什么谜,说出来我听听。”
“这会儿没了。”
“你没了,我倒有话来问你。”
齐泰装作看不见杨岑垂头丧气的样子,拿了一个黑漆漆哑了光的牌子给他看,上面用金彩绘了一个奇怪又眼熟的印符。
杨岑恹恹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肃了神色。
“师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齐泰不答,反和他说起了西南军务:“ 这一二年来,云贵两府的土官总有些动静,连着湘地都不太平,其中便有水罗杨氏。原本西南三年两头总要有些风波,只是今年,事儿也太多了,倒让人生疑,因此主上才派我来查一查。”
“这回平了杨府,却让杨起逃了去,来截杀的人不像是野路子,竟有内宫身手,搜到杨起书房的时候,便见了这个。”
杨岑心里一动:“我上月去得月楼,听那的小二说,原先有个造反的,说自己是为勤王......”
齐泰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这个猴儿,如今已学会探他口风了。
现在也不是瞒着他的时候,齐泰点了点那个印章:“这个东西,跟上回追杀你们的人身上带的物事一模一样。你看看这像什么?”
“又像个画,又像个字。”
“这是成宗皇帝的笔法,他一向爱字又爱画,因此喜欢将画变字,将字变画,非亲近人认不出来。这个印章上刻的是虎头,原是恭安君的小名儿,四十多年前宫中小皇子抓周,成宗皇帝专门给他做了这个,放在桌上,但从此后便密密收在皇子身边,也只有当年近臣才知道这回事儿。”
当年齐泰还是个小将,这段往事也是听别人说的。
“难道,真的是恭安君?”
恭安君是原来那位被废了之后,皇帝给的号,人死也要去了皇帝尊荣,可见两人嫌隙之深。
“断无可能。当初起事事发突然,连主上也只是要搏一搏,宫门锁死勤王的时候,恭安君还在后妃床上混闹着呢!原也没想着要杀他,是侍卫围堵他要活捉时,他一时慌乱竟撞上了剑,自己死了。”
齐泰话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鄙夷,做皇帝胆小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了。
杨岑还是头一遭听见这个公案,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信。
“我这边的意思,只怕是有人借着这个名头生事,只不过这其中的人手,也有几分内廷的意思在,倒让我有些拿不准了......这样吧,你往赵州走一趟,这次水罗叛乱,只怕跟那边几人有点干系。”
杨岑展开看时,心里便有些沉。
其中秦知州正是赵二老爷的上官,若是牵连其中,赵家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暂且不急,你先养好了,再过去也不迟。”
杨岑应了一声,想着这事,恨不能马上起身。这样灭九族的大事,一旦沾染,全家都如入地狱不得超生,别说阿窈父母,就是赵清和与赵念窈两人也是保不住的。
他想了又想,一会儿想要告诉阿窈,先有个准备,一会儿又想着事还不清楚,设若没什么不是白担了半天心。
只是这动身的日子,还要早定下为好。
“你去请大奶奶过来,说我有事跟她商议。”杨岑从疑惑不安里抬头,见阿窈仍未回来,便让人请。
过了片刻,阿窈还未来,丫头却抱着一罐子药过来了,笑道:“这是奶奶才刚熬过的药,嘱咐大爷趁热喝呢!”
杨岑瞬间苦了脸,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从舌头到胃肠全变作了苦的,吸着气就往旁边的红地绘个五彩孔雀海棠式小碟上摸梅子干,一摸却摸了个空。
丫头眼疾手快给他收了回来,笑说:“奶奶嘱咐了,这东西别和吃的药性冲了,索性先不给大爷吃了。”
杨岑眼睁睁看着 救命稻草离他而去,这会儿才知道阿窈方才说的“你等着”是什么意思。
这梅子干是阿窈专找了白老头身边药童配的,怎么可能相冲?
这明明就是要苦死他!
他不及抱怨,只能赶紧摸着温茶想要漱口。
丫头又给收了回来:“奶奶嘱咐了,良药苦口,喝了水冲淡了药性可怎么处,大爷还是忍忍吧。”
杨岑哀怨地看了一眼丫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第155章 第 155 章
若是只喝苦药, 这日子还算过得下去,无奈杨岑连阿窈的面都见不着了。
幸好还生得两条腿,你不来就我, 我便来就你。
杨岑巴巴等了一天, 灌了第五次苦药汁子,终于耐不住,麻溜地起身打算出门。
刚站起来就让丫头拦住了。
“奶奶吩咐了,大爷最好别出门吹风, 本来身子就弱, 要是糟蹋坏了,她便恼了。”
杨岑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 这丫头明摆着就是阿窈派过来折腾他的。
他不理,待要抬脚出门,丫头一个箭步上前, 张开两臂站在当口:“大爷要敢出去, 奶奶就真、恼、了!”
是真的哦!比真金白银还要真哦!
杨岑看出了她拦路的决心,眼珠一转,开始撒泼耍赖:“你去说与奶奶, 要是她不过来,这饭我便不吃了。”
谁知丫头像是得了大赦,连忙把刚端出来的饭菜重又拢回菊花式样填漆攒盒里,手一提, 道:“既如此, 大爷清清肠胃也好。”说完草草道了礼,一阵风似的走了, 只剩杨岑呆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