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70)
一个院子里的人都忙得人仰马翻,只有阿窈与杨岑最清闲,在里头蹲了两日就耐不住了。
齐府派来伺候他们的小厮有眼色,只要觑了觑就知道主子心里想的什么,便撺掇说:“这儿跟京里不一样,大爷要不要出去看看?横竖府城里头,最太平不过。”
阿窈怕给人添麻烦,却又真的想出去,杨岑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正好,咱们一块去逛逛。总不能娘回头问起来,咱们只告诉她房子里有个四方方的小天井吧!”
说小,真的没有夸张。这里的院子不敞亮,两层楼横着竖着围成三面,都往高了盖,大厦和小厦高高挑起,一层接着一层,有雨落不下,有太阳淋不着,像从天上倒扣下来的一块印,看惯了大院子的杨岑早就住得憋闷。
“那你陪我去登丰客栈!”阿窈半拎起裙子,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
“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阿芳去了哪里!”
阿窈一直惦记着这个小丫头,决定出了门就急步往前走。杨岑忙接过小厮手里伞,几步追上去,撑到她头上。
“你有这心思,也不多看看我。”杨岑的声音酸溜溜的,从伞下传过来。
“怎么?我天天陪得不是人是只花熊啊!”阿窈斜乜了他一眼,伞有些歪斜,她伸手扶正,两人一上一下攥着一把伞。
她一转头,绛红的石榴水晶耳坠晃来晃去,带着些媚意,颈边的曲线慢慢拉直,隐没在薄薄的衣襟里。
杨岑连忙转移目光——挑上了火,难捱的还不是自己?
他有些惆怅,这五根清净的居士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到头呢?
阿窈没读出他肚里的弯弯绕绕,她心里急,走得快,杨岑跟着她的脚步,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前几天告辞的客栈。
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来这里的旅人,倒是着汉服的居多,因此里面混着的拉扯二人组就惹眼得很。
“阿姐你干什么嘛,放开我,我又不是连路都不会走!”这么软软糯糯连生气都像撒娇的语气,阿窈一听就知道是阿芳。
第151章 乳扇
“怎么?你还没长大就硬了翅膀, 连我这个当阿姐的都管不住你了?”
说话的女子穿着黑布交领短衣,腰间束着五色围腰,上面满绣着枫香树和蝴蝶妈妈, 耳边串着银环, 头上插着银梳,手臂上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银臂钏,一撸袖子直闪光。
“阿姐又不管我,阿娘也不管我, 我不就是出去逛逛嘛!”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要脸面, 使劲往后挣,手腕子疼得不行, 挣不过便发急,仰着脸发脾气,鼻头眼睛都泛红:“你一年出寨子多少次, 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怎么你行我不行!”
“那能一样吗?”女子显是气得很了:“现在外面什么样......”
她说道此处,压低了声音,胸脯还是一起一伏, 咬牙道:“你再这样,我便拖你回去!”
阿芳接收到了来自长姐的愤怒和决心,只能眨眨眼睛,把挤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嘟着嘴站起来, 嘴上还要再揽回一城:“走就走,我敢出来就敢回去!十八年之后还是一个好女子!”
隔得远, 她说的话阿窈只能听得零零碎碎,但阿芳虽然走得不情不愿, 但也不带恐惧,又听她口口声声叫阿姐,便知道是她的家人找来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要过去打扰清净,阿窈驻足看了一会儿,见着人流中偶然搅起的水涡不过片刻就消失不见,行走的人来来往往,之前的热闹也不复存在。
阿芳发尾的红绳一甩一甩,很快就隐没了。
阿窈有些怅然,飞出来的鸟儿总要归林,她不过投了一回食,就这样不舍了。
杨岑不解她这种情感,又不能说:回去买两个给你玩,毕竟是人不是物件。
他想了想,只能安慰:“等咱们事了了,就打听打听他们去哪儿,你再找那个小丫头玩。”
阿窈眼睛早落到别处,一对夫妇站在街边围着一个铜锅忙活,女的往里面倒鲜奶,熬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凝了,竹筷子剔得长长的,从里面夹出来,捏成饼子卷上去,右手一撑筷子头,一个奶黄色的薄饼子就飞上了木架子,松了几次,也就干成形了。
男的便拿签子把奶饼卷起来,架到火炭上面烤,旁边排着长长一溜,一串五六个钱,旁边挂着几个歪七斜八的字:王婆乳扇。
这几个字放在一起,总是不那么美妙的联想。
杨岑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见阿窈一直盯着看,立刻站到了队伍里,顺手把阿窈也拉了过来,人头攒动里两人挨得更进了。
“她像我小妹妹。”阿窈闷闷地说。
她说的小妹妹就是赵家的四姑娘,杨岑只见过两回,记得那个小丫头不过五六岁,眨着跟阿窈一模一样的杏核眼绕着他转。
只怕阿窈念的不只是小念念,还有赵清和。
杨岑想了想,悄悄道:“等咱们事情都办完了,我带你去看她。”
“真的?”阿窈眼一亮,又暗下去,她随着人潮往前走了两步,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算了,让别人知道,不大好。”赵家是因为什么被贬的,阿窈心里有数,她总不能把杨岑再拖下水。
夫妇俩动作快,人群挪得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排到了尽头,杨岑扫一眼架子,张口就道:“给我拿十个。”然后低声说:“没那么严重,赵家缩得快,只能算一条小鱼,你那弟弟不错,那位...”他比了一个手势:“还夸过的。”
夫妇俩见着大主顾大喜,从炙烤架子上拢了一匝,一手把钱收进袋子,一手把乳扇递过来:“阿弟小心哈,烫着呢!”
签子是拿竹子片成的,奶饼子缠在上面,有点像多了一根尾巴的卷子,阿窈只拿着,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那位...怎么...”
阿窈头一次听说那个即位的新皇还能记着她弟弟,赵清和离京的时候连秀才都没考过,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坐上位的又怎么会知道?
玫红色的糖沙就慢慢淌出来,怕落到地上,阿窈忙去舔,是玫瑰花熬出来的糖,就着花香咬了一口乳扇,有点甜又有点酸,还带着浓郁的奶香味,有点像家里的牛乳酪。
两人走着一个略微偏僻的所在,高墙投下一片阴凉,人不多,他们便咬着乳扇说话。
事情都隔了这么久了,杨岑也不怕告诉她知道。
“....进城的时候,赵贵妃的小公主才三岁,又不是皇子,也就挪了一个宫苑,没怎么着,只不过这日子过得....”这话比较敏感,杨岑不好多说,含含混混过去了。
阿窈点头。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变作前皇帝的废妃,自然不同往日。后宫的人都是看着碟子下菜,吃饱穿暖大约都是个问题。
“赵妃和那小公主实在挨不过去,只能求了往日的亲信送消息出宫,想让娘家送点东西进来,结果......”
阿窈继续点头,赵贵妃就是一栋高厦,站得稳稳的时候,一家子都全靠她乘凉,要倒的时候,谁都比不上里面的人跑得快,就怕砸着自个儿。
“你弟弟知道了消息,不声不响把自己房里能动的东西全卖了,托人送进宫里,老爷子知道了本来拄着拐杖要来骂他,反倒被说得老脸通红,厥倒在床上了。动静闹得有点大,圣上听说了,对着娘娘笑说:赵家总算出了个有骨气的。”
“......”
阿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会儿她还在做自己的营生,自然听不到什么风声,只记得平安二字就好了。至于权势,起起落落她也算见着了,没有长久的富贵,有身披紫蟒的一天就有阶下寒衣的时候,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除非能立起来的是自己。
现在的赵家和她幼年的记忆似乎是分开的。
那个家里,母亲慈爱,弟弟孝顺,爷爷温煦,但几年过去,面目全然模糊,或许,是她年纪小没看清的东西,现在才能看得清楚。
阿窈咬着乳扇,一时有些迷茫。
杨岑屈肘捣了捣她,挤眼笑道:“你这弟弟果真不是好惹的,你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什么?”阿窈还有些迷迷瞪瞪的。
“他道:自来只有狗仗人势,没有人倒了,连狗都要来咬伤几口的......”
杨岑对这个小舅子的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少年时候再嚣张,也不敢指着老爷子骂他是狗,不然连皮都能削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