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62)
“听您的口音,不是扬州人吧?”扬州人说话,字与字的转折间总拖着些绵软清甜的意味,女子软糯,男子儒雅。
“ 老家是北边的,来这儿做生意,后来就走不开喽!茶铺开了好几年,这个三六巷子里的住家都是我的主顾,一个月也能挣个饱钱,看您这样子,是回扬州来找人了?”
阿窈端茶杯的手稍微颤动,她抬起眼,李老板的眼角皱纹堆叠,笑意煦然。
“店家能听出来我是扬州人?”
“那可不是,这扬州来来往往的人再多,也多不过本地人哪。您这口音,一听就清楚了。只不过扬州里,说得像您一般好官话的人,也是少数。看客人在这儿守了好几天了,是找什么人啊?小老儿天天在街上,看得人比你多,不知客人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阿窈淡淡摇头:“只是找个朋友,原是故交,帮忙就不用了。”
“客人要找的可是一个喜欢喝西湖狮峰龙井茶的朋友?还定要用玉泉山的水来冲泡。”
第143章 番外一
天气越来越冷了, 上房里暖气哄哄的,赵清窈房里却如同一个冰窖。
“赵娘娘,您看, 梅花开得正好, 是昀哥儿折回来给您的呢!” 赵清窈费力地抬头看,果然一个粉彩喜上眉梢的花插里面,一枝新梅花开得正好。
那颜色,红得就好像她早上刚吐到手绢上的血。
“娘!娘!我从学里回来了!今天在学里先生夸了我!”
赵清窈摸了摸他冰凉的手, 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笑:“是都夸了呢还是独独夸了你一个呢?”
“只夸了我一个——今天先生休假回家, 学里那群混世魔王又在那里瞎胡闹,没想到先生杀了个回马枪, 进来一看,唯独我在好好念书,那群小子, 都让先生拿戒尺一个个打得狼哭鬼号的, 只有我,还得了先生送的一个青玉砚台!”
他说得得意,赵清窈的脸色却慢慢沉肃起来。
若是说实在话, 景王府的家学学风并不是很差,教书的先生虽然不甚有骨气,学问却还是有的,一群小子总要贪玩淘气些, 不过那格外活泛的多是远支来附学的, 并不敢闹,规矩上头都还过得去。但如今来了一个祖宗, 全乱了套。
虽说哪一个都是先皇帝的亲孙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 但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这个还是景王爷亲自送来吩咐徐徐调教的,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群人的心都被带野了,世子早已不读书了,没个人敢管。
但总有人不怕,这位先生是景王爷特地请回来的,算是大儒,生性孤傲,别说王府的庶子,只怕就算进到宫里去,面对皇子,也是敢训斥的。
一回来就面临着如此境况,老先生气得倒仰。
老爷子亲自挽袖上阵抽了他十戒尺,然后布置了抄上一百遍中庸和学堂规范的作业,这里要说一句,景王府虽说在新帝登位之后,便不再风光,到底家底还在,这学堂规范的厚度抵得上半套书摞在一处,可以想见这几日他是不要想出房门了。
不但出不得房门,连手都要受好些苦头了。
有惩就有奖,一群坚守阵地奋发读书的好孩子自然收到了赞赏,而让他一向看重的余庭昀更是让他欣慰。
不过七岁的孩子,在别人还在读《大学》《论语》甚至《孝经》的时候,他已经读到了《尚书》,老先生满心激动,说不定他教了个天才?
即便皇家不得科考,但能教出一个文名扬天下之人,也是他的福气。
老先生对他大力勉励一番,赏了一套文房四宝以资鼓励,自己回去盘算着该如何物尽其用,加一加砝码,好不辜负这孩子的聪明才智。
看不顺眼的时哥儿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自己努力学习换来了赞赏,昀哥儿自然兴高采烈,但是转头就被赵清窈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件事里,你真的十分妥当吗?”赵清窈神色淡淡,看也没看老先生赏下的东西。
“昀儿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昀哥儿一心欢喜,却没得着一个好脸色,心内十分委屈。
赵清窈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表情,却没有安抚,反而正色问他:“学堂里闹事的是你亲弟弟,你身为长兄,为什么从头至尾不去管束?我不信你做不到。”
一个王府就像一个小世界,昀哥儿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子,开始时候在学堂也受人欺负,后来连消带打,能合到一块的成了朋友,不能谈得来的也不敢招惹。
“他不是我弟弟!”昀哥儿猛然抬高声音,将头高高昂起,一脸愤然。
他想起几个月前的事。
他生母早逝,父亲也不看重,府里只当没他这个人,也就是到了沈娘娘膝下,才算过了几天吃饱穿暖的日子。
但那时,他少见父亲,只以为是他忙,他没工夫,他常年在外,孺慕之情不曾少了半分,。
从他四岁起,景王就被派往了外地,名声风光,其实不过是个闲而又闲的官,只不许回京。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父亲回府的消息。
他本是以为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却不料许多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仿佛他这个儿子不存于世似的,一日又一日,昀哥儿逐渐磨去了念想。
秋天白日渐短,昀哥儿早早来到家学,正在温书,只听门口家学里老先生道:“景王爷,时哥儿就坐在昀哥儿后头吧,亲兄弟也能相互照管些。”
昀哥听着景王爷两个字,一时猛地一震,待寻声看去,一个修长面白的男子正牵着个小孩儿站在那里,听到先生如此说,便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瞧到他时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惊讶,昀哥儿十分欣喜,正要叫父亲,却见景王爷很快平复到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仍旧收了回去,此后再没瞧他。
昀哥儿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嘴边,一时有些茫然,他浑浑噩噩看着先生过来让他挪到后头,接着他的座位被那个有些骄傲的孩子给占了,最后他的父亲弯腰嘱咐了那孩子几句,声音里带着宠溺和笑意,而后转头肃然对他说了一句:“你既为长兄,当顾好幼弟。”
他眼光中的冷意将昀哥儿曾经温暖的梦冰冻成了极北的冬日,终此一生,昀哥儿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冷漠的背影。
赵清窈却平静地道:“他是你弟弟,不管你怎么想,宗人府的族谱上写着你们的名字,你的父亲也是他的父亲,在府外头,在所有人眼里,你们都是皇家的子孙。现在,你还要说他和你没关系吗?”
昀哥咬紧嘴唇,努力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让他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层水雾。
赵清窈看着倔强地睁大眼睛却仍止不住泪的昀哥儿,心中一软,她忍着不去咳嗽,轻轻叹一口气,拉着他坐下,反而给他讲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
“前国子监祭酒何文竹大人家里有三位姑娘,两个是何夫人所出,很是端庄娴雅,又知文识字,闺阁聚会中名声向来不错,那二姑娘却是亲生的姨娘养大的,何夫人并没亏待,却也并不在意,只觉得举止能过得去就罢了,却没想到一次到别家宴会时,被人发现那二姑娘与一家的公子私会。二姑娘自此声名扫地,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娘在婆家备受质疑,儿子女儿都被婆母抱了去,说怕她何家的家教教坏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更小些的三姑娘在家里拖到十八才嫁了一个举子,久试不第,只能回老家做了塾师,三姑娘自小千娇万宠,却也得跟着去过请苦日子,饶是这样,那举子还对三姑娘颇有微词。”
昀哥儿开始还不明白赵清窈为什么说这些,后来渐渐才渐渐品过味来,若有所思。赵清窈知道昀哥儿已有些明白了,又讲起了另外一桩故事:“若你觉得这只是内宅的事,和你不同,我便再说一桩眼前的事。当初我们赵家......”
“娘,我知道错了,您不必再说了。”昀哥儿一时慌了,在他心中,这是她心中的痛楚,如今为了他,竟要母亲再翻出来,不觉自责不已,忙去阻止。
赵清窈却淡然笑了:“傻孩子,这没什么说不得的。皇上给赵家定下了八条罪名,都不是空穴来风,收受贿赂,结交藩王,意图谋反,谁能想着我那个远支的叔叔有这样的胆量,竟敢另寻一条藤呢?
我父亲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堂弟会做出这等事情,而这条罪名在那时候足以让整个赵家倾覆。一念不慎,一时不察,再经有心人添些东西,最后就是这样的结局。本来只是降官,最后却落得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