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坐在龙椅上,眸光沉沉,神情不明,似乎是在想事情,又似乎压根什么都没想,只是就这么坐着坐着。
许久后。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一旁的大太监,抬脚走下台阶,一步一步。
九步之后,元帝顿了顿步子,继而回过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嗤了一声,转头离开。
“陛下……”大太监憋了许久的声音,终于找了回来,他卑躬屈膝,小心翼翼道,“大理寺突然得到了最新的证据,关于……四皇子中毒的案子。”
“谁?”
“……证据指向、指向太、太子……”
“证据确凿?”
大太监沉默,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地往下掉,好一会后,还是咬牙决定实话实说:“奴、奴……听大理寺卿的口气,应是证据确凿!”
元帝“呵”了声,却没说话。
大太监松了口气,可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后,一颗心又再度提了起来,正想要开口,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声传来。
大太监神情一变,立马就要开口呵斥,不想却听来禀告的宫女尖声道:“陛下,良妃娘娘撞倒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小产了——”
皇后小产!
良妃撞的!
自来后宫前朝,就很少能绝对分开的,尤其是夺嫡时期,后宫的风吹草动,必然预示着前朝的动荡。
是以,在元帝轻飘飘地只是训斥良妃一通,并且继续关对方禁闭的处罚后,朝中大半倒向太子的朝臣们,就有些不坚定了。
这样的不坚定,在四皇子中毒身亡的矛头指向太子时,变成了惶恐,和下意识地撇清关系。
一个月后。
长安城所有人,包括坊间的百姓们,都隐约明白了一件事,太子的位置,不稳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风雨欲来的长安城,究竟什么时候会迎来腥风血雨?
“楚轩想要太子对四皇子下毒手的证据,想要弄掉皇后和太子的倚仗,我等便帮他一把。”
说这话的是孙谋士,他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羽毛扇,笑的那叫个意气风发,得意非常,“可惜可惜,现在知晓皇后怀孕乃是假孕,小产而是顺势而为后,楚轩——三皇子会不会直接气的掀桌子?”
“掀桌子未必,毕竟现如今占据上风的是他。”
“说来,某得到消息,这位三皇子和太子府的一个谋士搭上了线,似乎是想要怂恿太子逼宫!”
“逼宫?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啊!”孙谋士接过同僚的话,激动的连羽毛扇都不摇摆了,站起身道,“逼宫当日,太子就是那可怜的金蝉,三皇子是螳螂,而我等!正好做那黄雀,岂不是再完美不过?”
“孙先生此话差异,你怎知我等会是黄雀?老夫倒是觉得,元帝……楚天佑,近来未免太安静了。”
“说来,某也觉得。”
“自从上一次突然对穆将军雷霆出手告败后,这位陛下,竟然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
众多谋士从当前局势谈起,说着说着,关注度就不知觉地落在了元帝身上,并且越是讨论,越是惶惶,隐隐地竟然透出些许惧意来。
“诸君。”长孙墨适时开口,屈指轻扣案几,道,“既楚轩和楚勋二人有意宫变,吾等便再配合一二便是。另外,为以防万一,接下来,还请诸君,稍安勿躁。”
话落,长孙墨又叩了叩案几,比了个散去的手势。
几人见此,哪怕心中还存疑,却也陆续退出,各回各位。
孙谋士本来还想要留下来,最后却似乎想到什么,又灰溜溜的跑了。
转瞬的功夫,偌大的院中只剩下长孙墨和闲王。
闲王从最开始就在泡茶,现在,也还是在泡茶,不同的是,这次泡出来的茶,温度和火候,俱都是刚刚好。
“可要来一盏?”
“多谢楚叔。”
闲王笑了下,又给自己的茶盏满上,然后双手抱住,轻轻的啜了一口,露出享受的模样。
好一会后。
他才道:“我昨日去见了爷爷,他老人家……还记得我,嗯,还夸了我。”
长孙墨自然知道闲王昨日去见了楚老辅国公的事,甚至若非他的暗许,闲王只怕也见不到人。
不过。
“既是夸你,楚叔为何还要不悦?”
“……我,唉!爷爷骂了父亲,和……哥哥,说他们狼子野心,孽障畜生……”
闲王一开始说的还有点迟疑和磕巴,但是许是最难说最难听的话都说出口了,到后来,反倒是顺畅起来,他提到了一些从未提过的往事。
比如说,他当年虽是元帝的弟弟,但是出生没多久,因为生父亡故,生母自杀的缘故。
闲王有记忆开始,就是养在元帝和彼时的段如烟身边的,那个时候,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爹爹和娘亲,而是哥哥和嫂嫂。
那时候——
闲王的眸光悠远又怅然,藏着谁也不能窥探的复杂和痛苦。
“哥哥和嫂嫂,是从小定下的婚约,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感情一直很好,很好的……他们热孝期间成婚,嫂嫂五年未曾开怀,嫡母就想要给哥哥纳妾,哥哥不允……”
“……后来,后来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八岁,但是我还在宫中准备明日出宫回家的东西……太宗身边的人突然给我塞了一块宫牌,让我赶紧去段府……”
长孙墨听到这,脑海中几乎瞬间想象出当日兵荒马乱的场景。
太宗驾崩,段府遭到血洗,而他,却在所有人的有心成全下,逃过一劫,顶着段如烟那夭折孩儿身份,足够幸运的活了下来。
哪怕是个女人又如何,若是个男子,只怕依着元帝的多疑,也定然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毕竟,彼时文德皇后难产生下一子的消息,已经传遍,只是那一子,谁又能想到,竟然会被人偷天换日改头换面的藏在了楚氏的眼皮子下面?
长孙墨闭了闭眼,在闲王即将沉浸在当年之中时,突然开口问:“为什么?楚叔,我一直好奇,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红颜这种可以改变人体格和脉象的奇药,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这种奇药,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吗?”
“做出来后——又给了哪些人?”
最后“哪些人”三个字,被加重了语气,透着某种说不出的猜疑与沉重。
长孙墨想到了和自己体质相似的那个冒牌货穆长宁,对方是不是也是服用了红颜,所以才会和他有着相同的体质?
只是,她本就是女人,又为何要服用?
“楚叔,你知道么?我总觉得,我这一生,从最开始,就在被人利用……也许是善意的,毕竟我还活着。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的命,从服下红颜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被掐掉了大半截。”
所以,为了让属于自己的日子能不显得太过于短暂,他总要用力去争取的!
半个月后。
西北战起,捷报频频;又三个月后,八百里急报,穆盺生擒异族老王和一众王子,大胜而归。
元帝大喜,封穆盺元武大将军,不日班师回朝。
又一个月后。
穆盺带着一众将士抵达长安,前来迎接的乃是三皇子为首的一众朝臣。
穆盺面上不露声色,待接风宴会后,回了将军府。
来福叔正要上前迎接,不想却有人更快一步,来到了穆盺的面前。
“阿昕!”
“……瑶光。”
穆盺话音未落,就享受了一把美人投怀的感觉,就是投的有点重,撞的胸口有点疼。
不过。
穆盺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家老婆好像……矮了点?
唔,之前还抽条抽的胸都没了呢,怎么……嗯?等等,这个胸,怎么又有了,瞧着还大了不少?
穆盺正这么拿小眼神飘啊飘呢,就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咳声,继而瞧见了来福冲着自己眨巴了下眼睛,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走了。
这笑的,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不过,穆盺拍了拍瑶光郡主的肩膀,梗着脖子认真想了下,老婆都娶了,亲近点怎么了?
再说了,这都半年没见了,瑶光郡主还这么一副挂念自己,半点没有移情别恋的意思,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就是真爱啊!
所以,所以……是时候推了吧。
穆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声色全都变成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