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力邀她到积翠湖散心,她忆及西山归来时曾撇下一句“改日作东”,虽隐觉夏皙态度微妙,如有猜忌,如有忐忑,有如期许,终究没多揣测,爽快答应同游。
穿过绿柳依依的堤岸,沿曲桥步往四面环水的湖心酒楼,山光水色再引人入胜,未能让她心安。
直至踏进酒楼,客堂的议论声将她从怔忪中拽回。
“听说了没?太子和赵王……”
“当然,今早已是街知巷闻!”
夏皙步伐微凝,晴容与陆清漪亦侧耳倾听。
只听得堂中一名年轻文士笑道:“真没想到!堂堂太子,盛情邀离京数月的赵王到东府宴饮,竟反被对方推下水!”
“这未免太奇怪!天家事缘何这么快便传到坊间?怕是谣言吧?”另一桌的武生不以为然。
“对呀对呀!不是说……太子殿下人虽清冷严峻,素和各位亲王郡王关系融洽么?赵王什么仇什么怨,敢在太子的地盘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行?”
“哎呀!就算没见过赵王其人,必有耳闻他的性情!那可是位动作转得比脑子快的主儿!兴许把殿下推池里,还没想明为啥!哈哈哈!”
“哈……倒也是!”
夏皙与陆清漪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搀上晴容,步向楼梯。
“妹子,道听途说不可取!”夏皙悄声辩解,“三哥他……绝对没有外界描述的不堪!他为人耿直,心怀疏阔,爱护弟兄,定不会对太子哥哥做不敬之举!”
晴容尬笑——她乃始作俑者!可她醒后,却猜不到后续。太子会否着凉?赵王有否呛水?
按理说,东府守卫森严,府中事务不至轻易外泄,此番消息竟不胫而走,难不成真闹翻了?
呜呜……都是她的错。
这下可好,她在不明情况下肆意妄为,挑起天家兄弟间的矛盾,大大的坏!
而且……她不光看过太子的身,还上手了!
那陌生触感重现指尖,只需极短一刹那,已足够令她如烈火焚身。
觉察她神色古怪,耳尖泛红,陆清漪悄然握住她的手。
“九公主,不必听闲言碎语,也别听旁人的定论,您慧眼如炬,才思敏锐,届时行止由心,即可。”
晴容一怔。
陆家千金这话,听上去……怎么像连夏皙所言也一并否决掉?
“我就一小国公主,何来‘由心’一说?”
陆清漪见夏皙率先踏上楼梯,遂凑到晴容耳边,轻声道:“如不喜,千万别勉强自己接纳。咱们姑娘家再身不由己,亦不该被视为交换的筹码。”
晴容没来由鼻翼发酸。
何曾料想,看透她的,竟是她潜藏意识中的“情敌”?
周遭人多嘴杂,她不便再多言,只热络挽住陆清漪的胳膊,步步登楼。
无论如何,陆家千是否不愿嫁给太子为妃,或认为她们有共事一夫的可能,她依然感激对方的理解。
至少,连异母姐姐们,也从未站在她的立场宽慰过她。
···
行至二楼最东面的雅间,虚掩房门漫溢浓烈酒香。
晴容立时脚步一顿,心生警惕——有人。
果不其然,夏皙屏退一众仆从,轻推雕花木门,屏风之侧立着一名身量昂藏的男子。
他单手随意搭在木条上,一身碧色绣银边武服,以简洁银革带束腰,丰朗中暗藏豪迈气魄。
仪态潇洒,长眉英武,眸光凛然。
正是赵王夏易。
纵然晴容已猜到最大可能是他,真正面对面的一刻,亦免不了周身微颤。
视线交接,赵王平静眸底乍然荡起波澜,似亮起无从掩盖的喜悦与希冀。
那是一双无比真诚的眼眸。
晴容鲜少遭青年男子热切注视,搞不清该装作没认出,还是礼貌问安。
“九公主,没亲眼见过小王吧?”
赵王唇畔笑意弥漫,向她身侧的夏皙与陆清漪略一颔首,目光不经意滑向最末的鱼丽。
“姑娘……好生眼熟!”
夏皙当即脸上变色,连咳两声,抢上半步拽他衣袖,压低嗓门警告他。
“三哥!调戏别的女子做什么!”
赵王窘然:“我、我没有啊……”
眼看晴容无惊无喜,娇颜尽是迷惘,夏皙唯恐三哥说多错多,抢先解释。
“妹子,我三哥他……一回京便迫不及待想见你,但依礼数,不好直接跑到赤月行馆,托我邀你在此……你俩即将缔结良缘,也算旧识,不必拘束,来来来……咱们坐下聊。”
晴容固然不喜遭人瞒骗,但经昨晚一事,对赵王或多或少心存亏欠,见他神清气爽,毫无因溺水染病受挫,稍觉安心,当下盈盈行礼。
“小九见过赵亲王。”
赵王喜形于色:“哈、哈、哈,小九公主不必拘礼,更不必见外!”
小九公主?哪来的称呼?
夏皙暗暗为三哥捏了把汗,落座时忍不住对他做嘴型:说、点、好、听、的!
赵王会意一笑,两眼直直端量晴容,喜色更浓:“小九公主当真令我惊叹!回想当时初见,以青带蒙眼,听声辨位,弯弓而射,英姿飒爽,宛如未经驯服的小野马,深深吸引我的眼睛……”
小野马?可以这般形容尚未敲定婚约的意中人?
这番奇言怪论,教余人目目相觑。
夏皙赶忙又咳了两声,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赵王目睹晴容啼笑皆非的模样,大致推断自己夸错了,却琢磨不透哪里出岔子,紧抿双唇,一时无话。
夏皙慌忙缓和气氛:“三哥有所不知,你北行后,九公主一抵达京城,连续卧病好多天呢!瞧她,肤色苍白,瘦得下巴尖削,时不时咳嗽,我见犹怜呀!”
言下之意,提示他该问候心上人的安康。
“真没料到,我不在,竟惹小九公主得病,”赵王一拍大腿,“看来,我一有空,得多陪伴你,多守着你。”
晴容猜想当初发生了误会,导致他自作多情,无奈应声:“小九已然痊愈,不劳亲王忧心。”
“那我也照样忧心!你别怕,我这人天生煞气大,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病弱邪气都无法靠近!”
“亲王乃栋梁之才,需巡查京畿各处营卫,岂可为小九分神?”
赵王咧嘴而笑:“没事!若我下回远行,提前给小九公主弄点血,抹在行馆门上,照样可辟邪挡灾保平安!”
晴容惊呆:血居然有驱邪之用?你是大黑狗吗?
这句话显然不能随便乱问。
一旁的陆清漪瞪视案头茶盏,似想端起浅饮,又恐随时因赵王的惊人之语而呛到。
夏皙放弃挣扎,抬手抚额:摊上这样一位榆木脑袋的哥哥,还能咋办?听天由命吧!
正当四人陷入诡秘的尴尬,湖心酒楼的店小二端来蒸鲥鱼、椒盐河虾、珍菌炒鸡肝等菜式,另有两盘口味清淡的小炒,以及……三大盘烤肉。
巨大盘子连带炭火,炙烤着切成薄片的鹿肉、带骨羊肋及五花肉,全数堆在赵王的食案上,滋滋溅出油星子,香气钻入在场每个人的鼻息,勾人垂涎。
夏皙如见救星,传召近侍进门分食,招呼亲朋起筷。
如晴容所料,习武的赵王举止豪爽不羁,一手抓羊肋骨,大快朵颐,一手频频举杯,开怀畅饮,谈笑风生。
随着各类主食陆续奉上,赵王吃了一碗桐皮面,一碟盐煎面,一大碗米饭,还有一笼鸡丝汤包。
他胃口极好,不时偷瞄晴容的反应,似乎等待她夸赞。
毕竟,赤月国男人大多旷爽豁达,更有两部族以“能吃能喝”为荣,每年举办比赛。
晴容拿捏不定他是真的食量惊人,抑或为吸引她注意才拼命狂吃。
她长居山林,吃食以精细为主,虽偶尔馋嘴贪吃,但人前定注意分寸,于是保持优雅仪态,细嚼慢咽,专注品尝。
赵王发觉她不到半柱香便停下杯箸,俊毅面容顿时充斥关切:“小九公主脾胃不佳?或是菜肴不合口味?”
“没有的事,我、我很好。”
赵王满眼疼惜,顺手将还没开动的五花肉挪至她跟前,语带鼓励:“多吃点,你太瘦了!万一跟人对打或不慎跌倒,会很痛呢!”
晴容全然想不明白,这家伙凭什么认为她需要“跟人对打”,更想不通他无缘无故为何诅咒她会“不慎跌倒”。
是她表现精准射艺,令他错以为她好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