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凤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叫道：“你这丫头一直就爱欺负我，那时候我病重不清醒，得罪了你，你居然给我喝用癞蛤蟆煮的汤。”
“有这回事吗？”慕樱吓了一跳，悄悄偷看顾凤麟的表情，怕他怪她欺负他堂弟。
医长老严肃地道：“当然有这回事，但小樱不知道，因为是我给你煮的，那是药。”
慕樱对着医长老悄悄竖起大拇指，医长老回了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顾凤源愤恨地道：“护短护得人神共愤，太欺负人了，我今天非得多吃一点不可。”
第2379章 家风·廷杖
顾凤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斗嘴，冷不丁来了一句：“我让你办的差事办得如何了？这么久没问你，你也不来说。”
顾凤源含了一块滚烫的豆腐在嘴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烫得脸通红，只是吸气。
慕云晗看不下去，递了一杯凉水给他。
他好不容易才把豆腐咽下去，说道：“做了好几种尝试，目前看来最有效的是收了稻谷之后种油菜比较好，菜籽可以打油，菜杆菜叶可以做来年的基肥。”
顾凤麟满意地点点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无非是想找个借口和顾凤源说说话而已。
慕云晗说得对，家风太重要，顾家人之所以奇形怪状，是因为家风不好。
顾老太爷的父辈祖辈是那样教导他的，他就也用那样的方式来教导对待他的子孙后辈。
于是，大家都长成了怪物，不懂得什么才是正确的亲人间的相处方式。
既然意识到了，他也想尽自己的力量，努力修正一下。
武长老坐在一旁沉默地喝着酒，眼里却是暖暖的，软软的。
他想到了生死不知的顾漪澜，若是这个家早些像这样，也让顾漪澜感受一下家和亲人的温暖关怀，那该有多好。
饭吃到一半，清风在外面探了个头，见众人正在说笑，就没敢出声，悄悄退了出去。
慕云晗看在眼里，找个借口走出去。
见清风尚在廊下垂手候着，就招手命他往一旁走：“什么事？”
清风低声道：“才刚收到的消息，兵部侍郎吕魏晋大人御前失仪被陛下罚以廷杖。二十板子，扒去官服里衣，在宫门外施刑。”
“人怎么样了？”
慕云晗微微吃惊，吕魏晋是主战派的中坚力量，也是顾凤麟忠诚的追随者之一。
廷杖不但会被扒去官服里衣，还会被百官及宫奴围观施刑。
此人年轻气盛，生性骄傲，怕是受不得这种屈辱。
而且皇帝此举，明显就是杀鸡儆猴，故意针对警告主战派来的。
只怕此事之后，原本观望摇摆的那一部分人立刻就会投向主和派了。
清风小声道：“挨打不是最惨的，吕大人气不过，回家之后说不许人打扰，然后投缳自尽了。”
慕云晗刚吃下去的东西顿时变成石头堵在喉咙里，难受得很。
她和顾凤麟的追随者接触并不多，多数情况都是，他们在书房议事，到了饭点她送吃食过去。
他们吃了不好意思，偶尔家里做了什么特别的吃食，过来时就会顺便带过来表示感谢。
见了面，她会客客气气称一声“某大人”，他们会恭恭敬敬叫一声“安国夫人”。
吕魏晋因为是兵部的人，和顾凤麟没有太多政务上的交集，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她对他的印象很深，此人长得极高，非常斯文精神，铁骨铮铮的一个人，听说是文武双全。
他是寒门之子，从北方边境苦寒之地一步步走过来的，年过三十才成了亲，两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岁，小的才五岁。
第2380章 无能为力
吕魏晋的妻子更是才二十多岁，娘家也不显，只是一个寻常小京官的女儿。
慕云晗不能想象，遇到这种可怕的事，这家人还怎么过日子。
她走进屋里，想要立刻告诉顾凤麟这件事，却又想让他吃好这顿饭再说。
顾凤麟看出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慕云晗轻声道：“兵部侍郎吕魏晋今早御前失仪，被罚廷杖，回家以后投缳自尽了。”
顾凤麟沉默下来，放了筷子。
其余人等见状，全都跟着放了碗筷，惴惴不安。
顾凤麟站起身：“你们接着吃，我吃饱了。”
慕云晗让慕樱招呼其余人等，她跟着顾凤麟走了出去：“我已命人收拾好奠仪，就看怎么送过去了。”
吕魏晋挨了皇帝的羞辱，回家就吊死，皇帝不会觉得他可怜或是委屈，反而会更加愤怒，认为他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
毕竟任何人提到这件事，都会说是被皇帝逼死的。
赵兴自诩仁厚，哪里容得这种事，他甚至会认为这是主战派在挑衅他。
那么，这种时候神官宫若是对吕家表示关怀，只会给吕家招祸，这对于孤儿寡母来说，是雪上加霜。
顾凤麟道：“让慕立悄悄走一趟。”
清风等人长期跟着他，官场中人都认识，一举一动太引人注目，不如慕立功夫高强来去自如，相对面生。
慕云晗把慕立叫来，当着顾凤麟的面交待清楚：“……这些银两亲自交到吕夫人手里，问清楚他们家现在最需要什么，都有什么难处。”
慕立垂手应了，又问顾凤麟：“大人可有吩咐？”
顾凤麟道：“我要你抓紧时间赶去现场仔细查看，究竟是自尽还是他杀，还有，问清楚御前失仪的具体经过。”
清风已经告诉他经过，但他想听听吕家人又是怎么说的。
慕立飞快地走了。
慕云晗低声道：“你觉得是他杀？”
顾凤麟揉揉眉心：“吕魏晋虽然刚强骄傲气盛，却不是不负责任的性子。
他从前吃了太多苦，非常珍惜他现在的日子，很疼爱他的妻儿，而且他是个大孝子。”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抛下寡母妻儿自尽的，所以这不正常。
再多的猜测在真相未明之前只能是猜测，顾凤麟又叫了清风过来：“派暗卫过去，在吕家盯着，看看这些天都有什么人进出。”
慕云晗的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后面还会发生更凶险的事。”
顾凤麟冷静地道：“你想得没错，的确如此，接下来也许会死很多人，而你我，无能为力。”
慕云晗将头靠在他肩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确然是无能为力的，比如说皇帝要杀人，譬如说木牌党要杀人。
皇帝要杀主战派，顾凤麟尚且可以退出，让主战派改投主和以保性命。
木牌党要杀人，却是防不胜防，他们可以保护自己，却不能保护到每一个人。
去和朝中大臣说，你们要注意安全吗？人家只会认为他们有病，或者认为是威胁。
第2381章 一枚指印
慕云晗斟酌再三，说道：“既然暂时无力改变大局，那就只有先自保了。”
顾凤麟点头：“说得是，我积劳成疾必须静养，以后全靠夫人照料操劳。”
他煞有介事地给慕云晗行礼，慕云晗也回了他一礼。
二人相视一笑，怎么都有种苦中作乐的意思在里头。
一个时辰之后，慕立回来了。
他详细地描述吕家的情况：“乱成一团糟，因为太突然，吕大人又正当壮年，棺材坟地寿衣都没有准备。
吕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从边远乡村来的，没什么见识，听闻噩耗先就病倒了。
是中风，口眼歪斜，不能动弹，不能言语，饮食起居都得有人精心伺候。
吕夫人年纪还轻，没经过大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胆子又小，只知道哭，就连夫人给的丧仪也不敢收。
吕夫人娘家倒是有人过去了，但乱麻麻的，居然有人在这个当口提改嫁的事。
下仆看来，他家此刻最需要的是有人帮着主事，把这场丧事办妥当。
问了吕大人的长随，说吕大人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陛下问今年战死的将士抚恤是否发下去了，吕大人回答说还没有。
因为每天都有战死的人，只能以月为单位，分批次发放。
由于受时间、路程、各种手续限制，目前为止只兑现了夏季以前战死将士的抚恤金。
陛下又问现在还在每天都有战死的吗？齐国人不是想议和吗？前线并未收到战报，吕大人怎么能胡说八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