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晗再咬牙,活动活动足踝关节,箭一样地追了上去。
朢京的冬夜冷得彻骨,她腹中空空,也没戴帽子什么的,跟在马车后头跑了一截,便觉着鼻尖和耳朵快要冻木了。
这还不算什么,可恨的是那六名带刀侍卫回头看她,得意又戏谑,仿佛在看猴戏。
下人尚且如此,可以想见江维有多么得意了。
慕云晗不是跑不过,练了这么多年,她的轻身功夫也算不错了,可目前的情况下,毫无保留地将家底亮出来无疑是不妥当的。
她凝神看向江维的马车,算好距离方向,拔足狂奔。
众侍卫只看到一道人影闪电般奔过,还未反应过来,慕云晗已经坐上了车辕,和车夫一左一右坐着。
车夫吓了一跳,随即就想赶她下去:“谁让你来这里的?”
“当然是陛下让我来这里的了。”慕云晗抓住车夫伸过来的手臂,将匕首紧紧抵住:“别碰我,不然叫你好看。”
车夫委屈巴巴地往车里叫:“公子……”
众侍卫一拥而上,纷纷呵斥慕云晗,要她速速滚下车去,不然要怎么怎么弄死她。
慕云晗好整以暇:“侯爷啊,您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怎么尽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江维没出声。
然而沉默本身就代表了态度,众侍卫和车夫不再出声,各自退回去,各司其职,任由慕云晗在那赖着。
慕云晗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朢京与澜京不同。
澜京日常并不宵禁,除非遇到特殊危急事情。
朢京却是从来都施行宵禁之规,非特殊情况,一更三点之后便不再许人上街,要到次日五更三点才可开禁通行。
这个点儿尚早,未开宵禁,街上死寂一般,漆黑清冷,唯有他们这一队人马散发着莹莹灯光。
慕云晗就着这一点点微弱的光探访夜色下的朢京,脑子里假想,倘若有朝一日,她和顾凤麟等人趁夜逃窜,大概得靠她记路了。
看得正投入,就见马车转入一个街口,虽是冷夜,却也能嗅到淡淡的香烛纸钱味道。
她顿时精神大振,仰头往前看去。
黑沉沉的夜色中,一道门楼影子高大挺立,正是碧云宫的模样。
才只是第一个晚上,江维就要送她这份大礼?真是惊喜。
所以齐皇最终还是把这份工交给江维打理了?
慕云晗激动得忍不住想搓手,死死拽着衣角才没失态。
她要从正门进去碧云宫呢,正好记路了。
“朢京有句民谣:赵人找人,找到碧云宫。”身后传来江维凉飕飕的声音。
慕云晗安静如鸡,等他说完这民谣,谁知江维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出声了。
慕云晗等得不耐烦,只好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然后呢?”
“没了。”江维凉凉地道。
慕云晗道:“怎么就没了?民谣没说完呢……”
她骤然停住,不再追问。
第3055章 信任
“赵人找人,找到碧云宫,没了。”
这就是完整的民谣,是说赵人进了碧云宫必死无疑。
她进了碧云宫必死无疑。
这就是江维想要表达的意思,恐吓她。
慕云晗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于是一直沉默。
江维也不再出声。
片刻后,马车驶入碧云宫中,长驱直入到后方,停到一座精舍前方。
慕云晗认真地记着路和观察周边环境,她上次被顾明月抓来,被蒙了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这次又是夜里,虽然看不真切,那也好过一点不知道的好。
根据她的观察,这四周看起来像是没有人,实际到处都是人,而且全是高手。
她不由得充满了忧虑,建在地下深处的牢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高手遍地走,想要逃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公子来了。”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道走出来,毕恭毕敬地走到车前,要扶江维下车。
江维并不许他碰自己,利落地自车中跃出,打量一眼四周,闷声不响往里走。
众侍卫赶紧跟上,慕云晗眼疾手快,迅速跟上,眼看地宫入口就在眼前,却被拦住了。
慕云晗大为愤怒,高声叫住江维:“江侯爷,您向陛下讨要民妇,又让民妇半夜跟随至此,却将民妇拦在此处,是何意?”
江维理都不理她,只微微抬手。
一个青衣侍卫上前,冷着脸道:“粗鄙妇人,对着侯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碧云宫乃是机密要地,岂是你这等人轻易进得去的?叫你过来自有道理,等着就是,嚷嚷什么!”
众侍卫满脸轻蔑,都在嘲笑慕云晗自不量力。
慕云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好容易才咽下去,不气,不气,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她突然想起,为什么自己到了江淮身边后,一直容易冲动暴躁发怒。
江淮之所以把她弄来,是为了牵制东阳侯,本意是想弄死她。
是因为齐皇横插一脚,东阳侯豁出去为她讨了一块青玉牌,江维这才不敢在明面上太过为难她。
不叫她进去碧云宫是正常的,这样耗着她拖着她,才是正常的。
想通这一层关系,慕云晗不急了,施施然往墙上一靠,淡声道:“也是,陛下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侯爷办理,肯定是非常信任侯爷了,是我不懂事。”
声音清晰地透过门传下去,落到江维耳中。
江维沉默片刻,做了个手势。
他身边的青衣侍卫吃了一惊:“侯爷,她来历不明……”
江维不言语,继续往下走。
青衣侍卫咬咬牙,回身去领慕云晗进来。
慕云晗小人得志:“不去不去,陛下问起,我就说侯爷忠君敬职,严守规矩,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侯爷说,请他放心,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极力夸赞他的。”
但凡和齐皇打交道得多的,都知道这位帝王多疑。
这样瞒着防着他派来的人,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夸赞这种话,怎么听都是反话。
青衣侍卫强忍愤怒,讨好地道:“这中间有误会……”
第3056章 关闭
半个时辰后,慕云晗坐在一间狭小的石屋之中,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册子发起了呆。
一个半老头子佝偻着腰背,向她介绍:“江侯爷的意思,是让把这些有关赵国的卷册分好类,做好登记。
再看看里头的记载是不是属实,不实的要挑出来放在一旁。听懂了吗?”
“听懂了。”慕云晗面无表情。
半老头子又道:“侯爷说了,要认真细致地做,做好了他向陛下为请功。”
“那好。”慕云晗这才笑了,转身拿起一本册子翻开起来。
一看之下,震惊不已。
这册子上写的是赵国前兵部侍郎石民生本人及其家中的琐事。
再拿一本,是另一位官员本人及其家中琐事。
粗略一瞧,基本都是这样。
仔细想想,这些应该都是木牌党的功劳。
几十年间,日益越累,将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累积成了大江大河,再通过专人从中搜集整理,从而推论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再说到阎王局,当年齐皇能利用它登上皇位,拿捏人心,为己所用;当然也能将这手段蔓延至赵国,拿捏赵国的大臣为他们办事。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赵国才会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间迅速衰败亡国吧。
半老头子见慕云晗到处乱翻,翻了又随手扔到一旁,忍不住皱眉:“干什么呢?”
慕云晗没好气地道:“这个怎么理啊?我不会。而且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又没见过这些人和事。”
“那就是的事了。”半老头子诡异一笑,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响,铁门被砸上,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慕云晗大吃一惊,扑过去:“开门,开门,谁让关门了?”
铁门上方露出一个小洞,半老头子隔窗而笑:“这里头都是机密之事,为了保密,整理好之前只能委屈住在这里了。放心,江侯爷会和陛下禀告的。”
意思就是慕云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慕云晗激动得直捶门:“放我出去!这是们的阴谋!我有玉牌的。”
半老头子没理她,径直走了。
慕云晗捶了一回门,累了,这才顺着铁门滑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满脸惊恐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