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奔跑途中,鸠姬隐隐感觉到身后他清冷的目光,却是视若无睹的疏离模样。鸠姬勾起一笑,随即只身闯入气氛欢腾的帐中。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去而复返的歌姬,连事先服侍的副将身边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另外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她冷漠地睨着这一切,有些不屑地弯起唇瓣来,一边就此裸着赤白的足,握紧了隐在蹁跹长袖间的匕首,复端起一陈无懈可击的笑脸,一步步向返回的红玉走去。
红玉瞥眼时,正见鸠姬莲步生花地向她走来,不禁柳眉倒竖,瞪起了一双圆滚滚的杏核眼,陈口便泼辣地叉腰骂道,“你这小贱蹄子惫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没看到前头忙着吗,还不快去招待各位军爷,那……”
剩下的话红玉终究是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鸠姬手中那柄磨得锋利的匕首已然深深插进她柔软的腹中。
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红玉那丰腴的身子足足晃了三晃,冒着血沫儿的两瓣朱唇间刚吐出了一个破碎的字眼,便已然要倒将下去。鸠姬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逐渐僵冷的肩部,让她依旧保持着一个直立的姿势,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又狠狠地刺入了红玉圆润饱满的胸口,发出“噗哧”的一声。
鲜红粘稠的血液大肆喷溅在鸠姬的面上,将她本就娇美无双的面容勾勒得有几分血腥的妖媚。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就如当年爹爹被斩首后一般。
猩的。咸的。
她再度使力,感觉到手中的刀子在她的体内深深一旋以后,这才,重新拔出匕首,旋即干脆利落地一松手。
红玉僵硬地倒在了地上,美得凌厉的面上依旧还保持着杏目圆睁的刻薄表情,那曾让府上人惊惧惶恐的模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僵冷死去的笑话。
猩红的血液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淌过华美而轻薄的外裳,直蜿蜒到白皙的脚踝处,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地狱之莲。
鸠姬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忽然间弯起嘴角,毫无意义地笑了出来。
以前从未杀过人,然而却也觉得不过就是那样,简简单单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便能断送了一个人最为珍惜的性命。
或许是红玉倒地的声音太大,终于惊动了不远处寻欢作乐的人们。将士们早已经看尽战场生死,此时也只不过是齐齐拧起眉头来,摆出警戒的姿态,可自小便被豢养在亭台楼阁中的歌姬们哪见过这般的阵仗,一时之间此起彼伏的哭叫声、惊呼声终于响起,一个个皆花容失色,恨不得拔腿就跑,奈何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只好齐刷刷软软地依附在了身边的将士旁边,仿佛临时寻到了什么保障。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碍于鸠姬此刻满头满脸血色的模样实在太过慑人,哪里还像是方才那个眉目之间均是温软之意的女子?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有人胆敢近她身一步。
鸠姬懒得去理睬此时骚乱的人群,只睨着门口,耐心地等着那个人闻讯赶来。待听得外头燃着的火把愈来愈亮堂起来,她面上的笑容也愈发艳丽。
她的机会来了。
虽然是问着旁边一个士兵,然而云墨寒那冰冷的双眼却是看向她的,显然已经或多或少地明白了眼前局面的罪魁祸首,“怎么回事?”
被云墨寒问话的那个无名小卒受宠若惊之下赶忙一抱拳,口齿清晰地大声禀报道,“禀告将军,那个歌姬不知何故,一时刺杀了陈府的管家!”
鸠姬并没有理会那个小卒的话,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安之若素地蹲下身来,自红玉冰冷的尸体上翻翻找找,不消半会儿,便已然自她冰凉的怀中翻出了一卷可疑的文书。她展开一看,上头赫然是用淡墨描绘临摹完好的水源标记图。
她嘴边噙着的一抹笑容愈发艳丽,平静地将手中繁复的图样翻转过去,大大方方地将之清晰面对着前头一片乌压压的人群。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么一步,她便是要高调到底,要把自己身上最值得人欣赏的一面展示出来,这样才会有被留下来的价值。
果不其然,群众一片哗然。
行军下一站需东渡乌江,从各个定点截取敌方水源。将士们先前操练的都是陆地作战,并无场地培养水性,故这一仗之前必须熟知水位,平日里皆放在专人身边看管,然而此时水源临摹稿是如何到了红玉身上,众人只要稍微动脑子一想便知。
不过是英雄难消美人恩。
随着众人目光统统集中在一点之上,掌管此图的先锋将领霎时面如土色,趔趔趄趄地自动伏倒在了地上,磕了十几个响亮的头,抬起头来已是头破血流,这才断断续续道,“是属下失职,疏忽大意,未曾设防……将军……属下请求将军降罪!”
这便是承认了。
一语既出,本喧闹欢腾的军营中在这一时间静得可怕,只余了那个先锋额头上的血滴落到地面上的微末响动。
众人俯首,皆大气儿都不敢出,便是在战役中英勇冲锋陷阵的将士,这时候都不敢抬起头来看云墨寒面上的表情。或许是外头的夜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刮得正凛冽,才使得营帐中弥漫着一丝冷意。
每个人的鼻尖都嗅到了飘忽在空中的几分血腥味,也不知道到底是红玉那头的,还是那个先锋额头上的,也或许是两个人身上的血气儿,无论是哪一种,都令这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心里微悸。
第六百九十章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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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悦己者容
然而……思及于此,鸠姬忽的轻笑一声,重新站起了身来,并不以为意。
云墨寒大抵是将她思量错了。要知道,她先前度过的这小半辈子,何尝又不是被旁人操控在手中的?如今也不过是重蹈覆辙一回,她又如何会在意?
在外人看来极为普通的一夜过去,对鸠姬来说,却已然是改天换地。
大抵是因为那日云墨寒一反常态的收留,她被有意无意地安排在了云墨寒身边随侍,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只是没有人敢在云墨寒跟前提起这件事情,云墨寒不知道是否知晓,只也没有做出其他的反应,倒显得她在一众营妓之中地位更为出类拔萃起来。
然而那些人却没有想过,她倒是真有心攀上这棵大树,然而那棵高大的凌天之树却不见得肯接纳她这株带毒的藤萝。
那日以后,鸠姬跟从云墨寒歇息在主帐,贴身服侍,听起来关系亲密暧昧,然而他们之间却全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进展。与云墨寒愈来愈接近,她却也愈发发现这是个太冷情的人物。也并非是对她刻意疏离,然而无论如何,鸠姬始终对他却了解不了更多。
她原本在风月楼里是那最可心儿的人儿,凭着三言两语便能哄得恩客心花怒放,把钱袋子和一大堆苦恼要事统统在她面前抖搂个干净,然而云墨寒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例外。
她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心就是一道砌得密不透风的墙,任凭她再努力跳跃攀爬,终究也只能遥遥地看到斑驳清冷的青砖琉璃瓦,始终等不到那一枝出墙的花。
如果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受,她思量着也就罢了,偏偏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对于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发妻感情却那样深刻,实在让她觉着有些毫无缘由的生气,好似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却又难免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陵王妃有些好奇。
究竟是如何优秀的女子,才会使得云墨寒这样的人物在边关苦战,夜夜空寂的时候,都坚持不要旁人陪伴,只一夜夜地翻看着地图经注,一看便是大半夜不动身子?
鸠姬常日夜晚起身来为他添水倒茶,看到皆是那孤直冷定的侧影,即使分明知晓她已经来了,却始终连眼尾都不曾动一下,也一句话都不说。若不是时而他翻动纸页,她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不过是一尊线条流畅精致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