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山楂上还挂着厚实的金黄色糖稀,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更显得晶莹剔透,好似一串打磨光滑的红玛瑙,闪烁着诱人鲜亮的光泽。
她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只顾得上盯着面前那诱人的一串朱红,鬼使神差地已经伸手接了过来,双手相触间,只清晰地感觉他的手心干燥温热,霎时引得她的心跳绵密如鼓点。
半晌,她才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这是给我的?”
他笑着点头,色泽单薄的唇瓣弯起轻轻的一个弧度,举手投足之间清贵而优雅,与他身上那已经洗得发白发旧了的白衣有些不相配,却又让人觉得莫名的合适,“自然。”顿了顿,他笑着看着她半信半疑地咬下一个山楂后,这才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小杰平日里用个冰糖葫芦便能够哄好了,就想着要不要对你试一试,现在看来,倒还是有些效果。”
她愣了愣,这才从中察觉出了几分不对来,奈何口中刚咬了一个硕大的山楂,显得有些口齿不清,半些也没有气势,“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才用不着用这个哄!更何况……更何况我是大男人了,怎么有可能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说着,她已经将手中的冰糖葫芦给交了出去,虽然想要装作一副硬气的样子,然而眼风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递出去的山楂看去,难免透露出了几分渴望的味道。
口中那丝丝饴糖的甜意还在蔓延着,她心中一时间忘却了那被抛在陌生街头的恐惧,只不住地想着——原来冰糖葫芦是这个样子的,比府中厨房做的那些个莲子羹桂花糕要好吃多了。
只可惜,自己才刚刚吃了一口。
他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只微微一笑,只精准地揪出了她的自称,“大男人?”
陡然经受这样的质疑,她颇有几分心虚,然而低眼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见得自己身上的的确确还穿着那小厮的衣服,看上去半些也没有女孩子家的模样,这才有了几分底气,只昂着脑袋看着足足高了自己一头的男子,努力学着府中那些个下人们平时说话聊天时候的语气,“本……本大爷这样有什么问题么?”
他瞥眼瞧了她一眼,目光温煦地游移在她的发顶之上,一瞬间似乎是在失笑。
她颇有些恼意地抬眼望向他的面庞,之间的漆黑如黑曜石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攀上了几分笑意,一时间被丢在街头的慌乱以及被嘲笑的羞恼之意结合在了一次,让她不觉怒极攻心地跳脚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弯了弯唇,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重新递在了她的跟前,“谁说男子汉就不能够吃冰糖葫芦的?”
她歪了歪脑袋想了想,也终究是没有想出来哪条家规王法有这么一条,不免心中也被说服了几分,然而很快就又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自己的没骨气,随即又伸着脖子望向他,“可是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我买冰糖葫芦?我爹说……我爹说不能够随便接受外人的东西的。”
他被她那一副明明渴望却又倔强的模样逗笑,只朝着那小男孩跑开的方向指了指,“与你此前想带小杰买冰糖葫芦的心态一样,既然你愿意为一个陌生小孩买冰糖葫芦,为什么我不就不愿意呢?”
她彻底被这副歪理给说服,在心中挣扎了一会,只听到他在一边悠悠地开了口,“你再不拿着,这外头裹着的糖稀可就化了。要知道,这山楂外头裹着的糖稀可是一绝,若是化了可就不好吃了。”
听到这一茬,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连忙抢了过来,再次吃了一个,然而吃着吃着,却又想起了第一次跟自己描述这件东西的春香,如今自己真正见识到了冰糖葫芦,然而春香却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感伤了起来,眼眶中重新积蓄起泪水来,然而为了不让面前的这个白面书生看笑话,却又不得不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重新掉下来,一边又别过了脑袋去,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
然而跟前的这个白面书生却偏偏不如她所愿一般,反而又走到了她的面前,最后干脆蹲了下来,从下仰望着她因为憋着眼泪而涨红了的面庞,眼神宛如星子般璀璨而温柔,无端端地带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第五百九十四章 桥头书生
按理说眼前不过只是一个认识甚至不到半个时辰的生人,她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境地之下更应该退避三舍才是,然而在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她却仿佛被一种魔力吸引住了一般,如何也挪动不了脚步,只怔怔地低着眼睛,跟着蹲在自己面前他对视着,连冰糖葫芦上的糖稀化了几分落到手上都未曾发觉。
他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依旧蹲着身子看着她,毫无一点催促与不耐。
她咽了咽口中被山楂的酸甜味道勾出来的唾沫,随即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轻声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话音落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他轻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只当他大抵是在嘲笑自己,不觉有些懊恼,却也觉得自己方才的问题有些傻气可笑:如果他真的是坏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坦白地告诉自己是坏人?自己方才问的话,还真是半些脑子都没有。
想到自己才刚见世面就在这个陌生人跟前慌了阵脚,她不免着急地想要跺脚,却又突然想到,自己如今是男儿打扮,想必眼前的人应该对自己提不起兴趣来,这才觉得稍稍稳妥了一些,随即强自稳着自己的心态,只倔强地将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强行装作有底气的模样,直直地看着他,心中思量着怎么着自己也是苏府的小姐,在这气场方面上还是不能输。
未曾想他却并未应和自己无声的挑战和抗争,眼神依旧清朗,由喉咙里递出的声音澄明而稳妥,一如他整个人带给旁人的感觉,“当然可以。”
她原本不服气地想要顶嘴“凭什么相信你?”,然而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却统统将嗓子眼中那伤人任性的话语按照原路咽了回去,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睛,转而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拿着的冰糖葫芦,这才如实说道,“我今日与朋友一道儿出来逛灯会,然而刚看完烟花大典,我想要找她,却看不见人影了。因为……因为我平日里很少出来,所以也不知道这地方在哪里,更不知道我朋友究竟跑到了哪里去,身上又忘了带钱,所以……所以才……”
听到这里,他望着她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所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了?”
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打趣,让她不免又想要跳脚,然而转念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于是也只好恢复了沉默,只默不作声地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一边不免在心中感叹:真甜啊……
或许是见到她低着脑袋彻底不说话了,跟前的人才又发了声,“你和你那朋友是什么时候走散的,还记得她此前有跟你说要去哪里吗?又或者是有提及过她要去买什么东西?”
她撇着头想了想,有些犹疑地指了指一个方向,低声说道,“她此前带着我一起走到了桥那头,只说是根据她往年的经验来看,那个位置赏烟花最好,我后来光注意烟花了,便也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些什么……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够时时刻刻注意旁边一眼,也不会弄成这副田地了。”
他见着她那一副焦急得几乎又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面上却丝毫没有不耐,却也没有无端端的安慰,只语气平和地分析道,“你不要着急,慢慢想。听你的描述,你朋友应该从前也也来过这边,所以走散的可能性不大的,也有可能是先去干什么事情,跟你提过了,只不过你在赏烟花,所以没有注意到而已。上元灯会如今就在这一片开着,想来你朋友若是拉你来参加的话,应该也不会走得太远,我带你四处转转看看,说不定能够碰到你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