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路(康熙胤禛)+番外(25)
原定十月初的畅春园之行在九月二十日那天被取消了,九月二十三日,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胤禛收到一道圣旨,去开封开粮赈济灾民,即日出发,不得延误。
第19章 冰释
九月没来,十月也没来,到了十一月头里,洛英已经不敢有任何期望,没有希望,总要比失望好受一些。
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的只言片语,她让顾顺函转发的信件,有去无回石沉大海。
顾顺函头一个月天天给她请安,每天她见他的第一句话,都是:“有他的信吗?来园子的日子定了吗?
顾顺函哈着腰点着头说:“今儿倒是没有,万岁爷日理万机,姑娘担待些。万岁爷金口玉言,说是十月头来,准错不了!”
十月中旬,他的请安变成两三天一次,洛英不打听有没有皇帝的信了,只问:“我写的信也不知道传到宫里没有?”
他道:“奴才敢不尽忠职守?您的信如数呈上。回信目前没有,万岁爷多忙啊,想是没空。”
一方面阐明错不在他,又含沙射影地暗示皇帝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再说下去,寒暄地聊些其他,他临走时,才又犹豫地提:“他还来吗?”
伴随着几声讪笑,他道:“这奴才倒是不知道。姑娘请宽心,万岁爷心里要是有您,不催也来。要是心里没您,想也没用。”
听了这话,她像是吃了块生铁,堵住了,吞吐无能,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原先圆润的下巴削尖下去,妥妥的鹅蛋脸往瓜子形发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早就劝她,趁皇帝热乎劲儿在,把名份定下,该去紫禁城就去紫禁城。人家天天在眼跟前转悠都时时失宠,这样相隔大半日路程哪有不被忘记的道理。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什么这些都不在乎,只是爱!帝王家,哪有个动真情的?爱,顶个屁用。
后来,他不大来了,来了洛英也不会再问。
十月三十日那一天,十数日未曾谋面的顾顺函突然来到清溪书屋,趁如蝉烟霞不在跟前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姑娘可知道前天是个黄道吉日?“
正在作画的洛英心噗地一跳,停笔不语。
“前儿…宫里有喜事!”顾顺函停了一停,或许不该说,但他也很沮丧,多好的前程成了过眼云烟:“土谢图家的格格进宫了,听说当晚就侍寝了!”
洛英的脸色变得跟画板上涂的钛白色块一样。
顾顺函走后,她放下手中重若千斤的画笔,在画凳上颓然坐了许久,画架下方有一隐格,她打开来,里面有一幅六寸相片尺寸大小的画板,画着一名清装男子的半身肖像。大概是黄昏,背景深褐带着点余晖的橙黄,男子微侧着,一张令人肃然起敬的脸上,幽深的眼像蕴含了水波,漫及到眼睑下方的小痣,小痣上扬着,像是微微在笑。
这是背着人偷偷画的,现在,那矜贵的笑容看着像在嘲笑。她拿起一管颜料,往那颗琥珀色的痣滴下去,颜料未到,一滴泪先在褐色的小点上漾开,油画不吸水,浑圆的水滴沿着倾斜的画面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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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卷云低垂着往保和殿的琉璃金瓦上压,看这情景,雪还要下。“届时看她画雪景”,临别时他曾这样说,言犹在耳。康熙怔怔地看了一会白皑皑的连阙宫城,沉声道:“明日往畅春园!”
湖水连底冻,叶子都掉光了,光溜溜的枝条上雪沉地待不住,扑簌簌往下掉,掉在冰上,不化不融,寂寂无声。
皇帝轻装简行,不事声张地来到了畅春园。
“万…万岁爷…驾临!” 小苏拉从大宫门一路跑,见到顾顺函时,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顾顺函正在数荷包里的金瓜子,听此猛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现在?不会吧?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啊!”
“就现在,这会子大概已经过移花桥了!”
一下子手忙脚乱,套上靴子,换了褂子,掀开门帘就往外头冲,身后的小苏拉叫:“哎…… 帽子!”
“你他妈才‘哎’!王八羔子!“ 顾顺函拿过帽子,顺便把小苏拉揣在地上,来不及管教,冒雪急匆匆前往。
奔到澹宁居,太监说皇帝已经来过了,现往清溪书屋去了。居然没忘了她,顾顺函精神一振,调转方向往清溪书屋跑,从澹宁居到清溪书屋,有一条捷径,就是那条冻成冰的溪流,滑是滑了点,不过为了能在清溪书屋迎接皇帝,也顾不上了。
他一路摸爬滚打地来到清溪书屋,所幸皇帝还没到,门口的太监请安,他草草挥手,嚷道:“所有人都出来!万岁爷快来了!准备好接驾。” 屋内迅速走出两名妙龄女子,一个是如蝉,一个是烟霞,独不见洛英,他不及摘去头上的竹叶,也不管身上的泥垢,急赤白脸地问:“洛姑娘呢?万岁爷来了,快出来迎驾!”
如蝉也是一脸着急:“怎么办呢?姑娘独个儿散心去了,要不我现在去找?”
“找!赶紧地!…” 顾顺函撕着公鸭嗓子正喊,面他而站正对大路的太监宫女忽然都跪下来,他回转身,雪刚停,康熙头戴黑色貂毛冠,身穿深绿团龙绣锦貂皮裘,带着几名侍从,踩着雪大踏步往这儿走来。
来不及了!他也跪了下来。
皇帝经过跪地的奴仆们,迈步进入书屋。他一直看这儿的藏书,却从来进过门。站在门口,往前看,高高的书架,一排排竖满了房间,这屋子,若在艳阳日,恐怕也光照不好,今天这样的雪天,更加显得阴郁。顺着走道,他来到书架的尽头,只见正面两道溪前竹下的长窗,因为寒冷,关的严实。窗子的左边支着画架,架旁放置着几幅画板,拿起一幅看,斑驳的景致,不像成品的样子。再看窗子的右边,有一张斑竹书桌,桌面上烘着壶茶,放着几本书,他来到书案前,打开面上那本书,原是本宋词,潦草翻过,发现了夹在书中一张折成三折的素笺。
素笺上是差强人意的字,显然是她的笔迹: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陆游的钗头凤,想是怀了共鸣,抄下来的。
“人去了哪里?”他的声音让人战栗。
顾顺函敲打了一下如蝉,如蝉声音抖的厉害,听上去象哭一样:“必是去恬池了!姑娘,姑娘…不让我们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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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满目金华的银杏林,枯枝杆上落满了雪,成了片银装素裹的白木林子。恬池以往清澈见底的湖,现在连底冻成浑浊的冰,什么都看不清。
她对湖而立,批一身深紫色的带帽风雪斗篷,从后头看去,一个紫色的人儿在冰雪世界中形单影只。
鱼不游,鸟不飞,人心大概也不动了,所以尽管他的鹿皮靴踩在雪上噗呲有声,她却无动于衷。
比对金秋时,她跳起来,欢畅地低呼:“你来了!”的情状,现在,她却叹一声:"哎…!"嘴里哈出的白气,在斗篷前沿的白狐出峰上稍驻,而顷在冰冷的空气中消弭无踪。
他在她身后站着,她混无知觉,接着,发出第二声叹息:“哎…!”
空旷的雪林,寂寞的冰池,无聊的天地,她终于又有些腻味了,提起脚要走,可雪没住了她的羊皮小靴,脚麻了,废了劲拔,才得以转身。一抬头,迎面寒冰一般的眸子,投射着执着而审慎的目光。
大概脑子也冻木了,卜见他,好像看到素未谋面的人一样,细究了一会儿,慢慢地,黑白分明的美目才流动起来,象是即将融化的冰雪,眸子的深处,晶亮的一点,左右滚动。
她转头回去,脸被宽大的斗篷帽遮住大半,只看见白狐出峰下一张嗫嚅的唇,天冷,唇色冻的接近白色的红,象两爿初春的樱花花瓣。